程柯传

第二十章 当下和过去

    程柯慢慢的挪到赵瑛秀身边,大舅哥也恢复了些伤势,俩个人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此刻,月亮隐去,启明星现,东方的天空微微发亮。

    三人看着金甲神人,看祂将长枪往地下又深入了几分,程柯好奇问道:“祂这是在干啥?”

    赵瑛秀答道:“斩草要除根。”

    说话间,神人手臂一动,大地翻卷,尘土飞扬间,一个巨大的木瘤从土里被挑了出来。

    这瘤子表面坑坑洼洼,内里层层叠叠,由无数的藤蔓组成,此刻还在不停蠕动,如同心脏一样跳动。

    此刻,它被挑在空中,无数藤蔓从它身上蔓延出去狂乱的挥舞着,却刚靠近神人就被无形的气劲湮灭。

    神人长枪一抖,哧的一声将怪瘤洞穿,鲜血四溅,滴到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怪物惨叫连连,发出婴儿般的哭声,神人长枪再一抖,整个怪物崩解开来,连血液也被蒸发,一滴也没有剩下,彻底的消失殆尽。

    程柯忍不住开启灵视,看向神人,却看到祂身上好似有千万只眼睛,齐齐射出金光,险些闪瞎了眼。

    程柯骇然闭眼,等再睁开眼睛时,神人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刚才离的远了,还没什么感觉,近了才发现,这尊神人怕是有一丈来高,翅膀微微扇动,漂浮在空,离地有一尺来的距离,身躯上下浮动,一双金色的竖瞳,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程柯。

    程柯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自觉后退了半步,晨光透过神人形成的阴影,将三人笼罩,程柯深呼一口气,稳住心神,抬头与其对视。

    祂歪着头打量三人,眼中似乎也有好奇。

    “义卫赵瑛秀,见过神人!”赵瑛秀掏出一块令牌,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

    神人看了一眼令牌,又看了一眼程柯,突然伸手拔下了翅膀上的一根羽毛,放在了赵瑛秀手里。

    等赵瑛秀有些诧异的抬头时,神人已经飞上九天,消失不见了。

    “奇怪。”赵瑛秀收起令牌,把羽毛放在手心。

    “算了。”她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赠羽,索性不再多想,把羽毛插到了程柯头上,“收好咯,这玩意儿很金贵,别弄丢了。”

    “哦。”程柯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应了声。

    此时鬼枭们也飞走了,只留下满地的残骸,正正好一声鸡鸣,东边的天空泛起白光。

    在这最寂静的时刻,程柯不知怎么的想听点音乐,于是他朝大舅哥说道:“哥,带乐器了吗?”

    “我看看。”大舅哥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手掌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下,抽出了一支短笛,这件乐器上有不少的裂痕,但幸运的是,并没有断开。

    大舅哥上嘴试了试音色,感觉有些漏气,但也够用了,就这么吹了起来。

    笛声宁静祥和,又带着点呜咽,像是在超度这满地的亡魂。

    赵瑛秀也闭上了眼,静静的聆听着,墙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想必是顺天府的人到了。

    捕头推开门,看到程柯三人互相依靠着,在满地的尸骸中独奏,这一幕过于诡异,他不知道是惊多一点,还是吓多一点,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直到府尹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大人。”捕头忙不迭的施礼,府尹看着惨烈的现场,表情严肃。

    随后三人被请出出了院子,靠在墙边休息,捕头捕快们带着府兵进进出出,抬出一具又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不一会儿,府尹来到三人身边,赵瑛秀就把今晚发生的事大略跟府尹说了,她掏出那块血红色晶石说道:“想不到这苏欢不仅逼良为娼,拐卖人口,背地里竟然还在偷炼血晶。”

    府尹接过石头,轻轻捏了捏,血晶的表面立刻荡漾起一层血光,他微微抬头,看着府兵把收拾出来的尸体排列整齐,一张张白布简直要铺满整个街道。

    府尹叹了口气,把石头递给副手,“这东西,我就作为证据收走了。”

    “我在府库之中还看到许多箱子,里面都是血晶。”赵瑛秀指了个方向,特意提醒道。

    “我晓得了。”府尹点点头,继而忧心忡忡说道:“苏欢残害百姓,绝非一朝一夕,而京中守卫竟无一察觉!”

    “此事可悲,更可恨!”府尹喟然长叹道,“朝中必定有人与其勾结,甚至钦天监也脱不了干系!”

    赵瑛秀没有接话,大舅哥伤势好了许多,就跑去跟府兵们一起忙碌去了。

    程柯绑着绷带裹着毯子蹲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他困得迷迷糊糊的,也没听清楚到底说了啥。

    “不说了。”府尹摇摇头,关心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哦,运功过度,身体透支了。”赵瑛秀拍了拍程柯脑袋,“昨晚幸亏有他在。”

    “是吗?”府尹笑道。

    “那可不,”程柯闻言,立马蹿了起来,身上裹着的摊子掀飞了三尺来高,又缓缓盖到了身上,“师公,你是不知道,没我大发神威,我们三早就落到苏欢手里去了。”

    “是啊,是啊。”赵瑛秀附和道,“若非你的努力,我也省不下这几张破阵符。”

    “破阵符?”程柯头一歪疑惑道。

    “嗯哼。”赵瑛秀抽出几张黄符甩了甩,“谢了谢你帮我省了不少钱。”

    “我.....你......!”程柯眼前一黑,一口气没顺上来,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快快!”府尹连忙招呼下属,“用我的马车送程公子回府!”

    捕头领命去了,赵瑛秀抬手一拜,说道:“府尹大人,今日事了,还请不要报我的名上去。”

    “哦?为何?”府尹眉头一挑,不解道:“这可是份大功!”

    “朝堂之上的云谲波诡,在下并不想参与。”赵瑛秀又回头看了看满地的尸体,“更何况,苏欢这个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这种功劳,瑛秀受之有愧。”

    “好吧,”府尹点点头,“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自然是继续经营青云会,”赵瑛秀拍了拍身上的灰,双手作揖说道:“府尹大人,民女还有一事,恳请大人批准。”

    “你说吧。”府尹皱了皱眉,心道这请求绝不是好易与的。

    “还请府尹批准,将这块地皮转让给我。”赵瑛秀放下手,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府尹眉头皱得更紧,左右渡步,并没有立马答应。

    “我知府尹难处,这地按规矩来说是要收归国有,再行拍卖的,但此地发生了如此惨案,京中除我以外绝无第二人敢于接手。”

    府尹停下脚步,沉吟不语,赵瑛秀趁热打铁道:“只要府尹首肯,我愿出资安葬这些惨死百姓,并且其活着的家属我也愿一一抚恤,替朝廷分忧。”

    “当真!?”府尹动作一滞,抬头问道。

    “千真万确。”赵瑛秀郑重道:“不仅如此,我还愿以市价购地,此事若能成,百姓,官府,青云会,各取所需,实乃大善之举。”

    府尹沉默片刻,还是点头道:“好吧,我会帮你疏通关节,至于能不能成,我并无把握。”

    “多谢府尹大人成全!”赵瑛秀一揖到底,深深一拜,诚心诚意谢道。

    “不必多礼,”府尹摆摆手,“说起来,此事若由首辅开口……”

    “府尹大人!”赵瑛秀突然开口打断道:“青云会与赵府并无瓜葛!”

    “是吗?”府尹看了赵瑛秀一眼,没有深究。

    “抱歉,民女失礼了。”赵瑛秀定了定神,告辞道:“府尹大人,民女还有事,就此别过。”

    “去吧。”府尹简单应了声,就转头指挥起部下来。

    赵瑛秀调头离开,神色萧索,一路上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程柯从自家床上醒过来,已经是一天后的事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程母和小安就守了他一天一夜,此刻看到他醒来,俩人眼中都是惊喜之色。

    “柯儿,你终于醒了。”程母抓起程柯没受伤的左手,有些憔悴的脸上,写满了心疼,“这武,咱不练了!瞧把你折腾的,浑身是伤!”

    昨天马车把程柯送回来的时候,他的模样可称不上多好,不仅右臂绑着厚厚的绷带,浑身上下还满是挫伤淤青。

    送他回来的捕头也守口如瓶,无论程母怎么询问也不肯实话实说,只来回说些囫囵话。

    程母还不知道他儿子的惊险遭遇,只以为这一身的伤是他习武吃的苦。

    “娘,”程柯握住母亲的手,挤出一个笑容,“就由得孩儿任性吧。”

    “你这孩子!”程母说着说着,又要掉眼泪,“都怪我太宠着你了,从小到大,你从来都不听为娘的话!”

    此时此刻任凭程柯有百般诡辩,当着母亲的面,舌头也打了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夫人,这您就冤枉少爷了。”小安适时插话道:“少爷从小就把您的话放在心上,只是不说而已。”

    “你这丫头片子!”程母嗔怒道,“只晓得向着你家少爷,一点也不体贴主母!”

    “我哪有!”小安撅着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这丫头,还学会犟嘴了。”程母伸手,捏了捏小安的圆脸,“行了行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厨房看看。”

    “啊,好。”小安勉强的应了一声,少爷才醒过来,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俩句,就要离开,这让小安十分不舍。

    她回过头看到程柯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掌,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意思是,干得漂亮!

    小安害羞地抿了抿嘴,跟在夫人身后离了屋。

    她俩连同林婶一起,在厨房忙活了半天,准备了一大锅药膳,要给程柯好好补补身体。

    等小安端着餐盘,推开程柯房间的门,要招呼他吃饭的时候,却发现人又不见了。

    “唉,”小安气馁的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有的独处的机会,又转瞬即逝了。

    她顺手把碗挪到了桌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床边,俩只手抵住了膝盖,撑住了脑袋。

    “少爷去哪儿了呢?”她歪着头想着,又突然联想到程柯现在习武,将来或许会成为一代侠客,自己也许可以做他的红颜知己,一路跟着他行侠仗义,就像故事里写的那样。

    想着想着,她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把先前的些许不快,丢到了脑后。

    那么,程柯到底去了哪儿了呢?就在程母二人离开房间后不久,赵府送来了一封信。

    程柯阅读了一遍,立马从床上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顺便抓了俩块糕点,叫了俩马车,火急火燎的去往了赵府。

    他这么急,就是为了早些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白发妹妹。

    “程哥哥!”白发妹妹一看到程柯,兴奋的小跑俩步,猛地扑了上来。

    程柯张开手接住了她,顺势搂进了怀里,俩个人脸贴着脸,腻歪在了一起。

    二姨娘就在一旁笑盈盈的看着,没有打扰小情侣沉寂在幸福之中。

    好一会儿,俩人才分开。程柯整理了一下衣服,朝二姨娘行礼道:“姨娘。”

    “哎,”二姨娘应了一声,扶住程柯,看到他手上缠着的绷带,关心问道:“你受伤了?”

    “练武受得小伤不碍事的。”

    “那就好。”二姨娘点点头,笑道:“这让我想起以前至杰练武的时候,每次回来都跟你一样,浑身是伤。可惜......”

    二姨娘叹了一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听下人说,你要带蔓露出去?”

    “是的。”程柯点点头,“大哥和瑛秀,在云居楼设宴,邀请我俩过去。”

    “去吧,路上小心。”二姨娘看着俩人走出家门,反身去了书房。

    书房内,赵首辅正在办公,他刚朝会回来,还带回了一卷卷公文。

    平日里他不会这么早回家,但今日是休沐日,朝堂诸公都早早下朝,各自在家休息,他也只好带了公文回来,独自批阅。

    二姨娘走到书桌旁,收拾好文件,默默挽起袖子,替首辅磨墨。

    首辅批完一份公文,抬头看见二姨娘,才发现换了人磨墨,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赵首辅苦心操劳,小女子自然也要为国出力。”

    “呵,”赵首辅笑了一声,继续伏案工作,“有什么事快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二姨娘放下墨锭,开口说道:“过几日就是姐姐忌日,正巧今日休沐,不如一同去寺庙请炷香?”

    赵首辅眉头微皱,并没有回答。

    二姨娘看首辅没有拒绝,大着胆子抓住他的衣袖,轻轻甩动。

    “好不好?”

    赵首辅还是不说话,二姨娘就加大力度,甩得他帽子都歪了。

    “哎呀,”赵首辅扶正帽子,怒道:“答应你就是了,别动手动脚!”

    “好!”二姨娘爽快的松开手,提着裙摆大步离开,“我先去准备准备,等会儿就出发!”

    “嘿!”赵首辅看着二姨娘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骂道:“都老大不小了,还做此等小女子姿态,这真是,真是!”

    真是可爱,憋了半天赵首辅还是笑了出来。

    马车到了云居楼门口,程柯抱着赵蔓露下了车,赵瑛秀早就安排好了人接应。

    俩人上了楼,进了雅间,赵瑛秀坐在首位,大舅哥正在一旁透过窗户往下望,白发妹妹挽着程柯的手坐到了右边。

    俩个人依偎在一起,赵瑛秀虚着眼盯住程柯,程柯就当没看到依旧卿卿我我。

    “你俩先别急着搂搂抱抱。”赵瑛秀敲了敲桌子:“先来说点正事。”

    俩人恋恋不舍的分开,程柯问道:“什么事?”

    “虽然朝廷已发放海捕文书,通缉苏欢,但仍然没有找到她的丝毫踪迹。”赵瑛秀正色警告道:“她随时都有可能潜逃回来报复。”

    “苏欢是谁?”赵蔓露眨了眨眼睛,问道。

    “一个无足轻重的下流贼人罢了。”程柯宽慰了一句,转头对赵瑛秀道:“她就算敢回来,没有阵法,又能掀起什么浪?”

    “呵,不要太轻敌。”赵瑛秀道:“她原先不过是个兔儿爷,那日我看她却像是个真正的女人,必然修炼了什么邪法。”

    “道法咒术千奇百怪,防不胜防,我和大哥倒不太怕,只有你,实力卑微,最容易中招!”

    “啊!那怎么办!”程柯还没来得及问,赵蔓露就比他先一步急道。

    “不用担心,”程柯摸摸赵蔓露头道,“她若敢出现在我眼前,我必打爆她的狗头。”

    “呵,你有钱吗?”赵瑛秀冷笑一声,问道。

    程柯面色一僵,摇了摇头。

    “那你有神功密法吗?”

    程柯身子矮了一截,还是摇头。

    “那你凭啥这么自信!?”

    “那你说咋办嘛!?”程柯恼羞成怒,胸膛一挺,梗着脖子反问道。

    “昨日给你的羽毛你没弄丢吧?”

    程柯拨开头发找了找,在头顶把羽毛撸了下来。

    这羽毛也不知什么材质,似幻非真,轻若无物,晃动间还发出七彩幻光。

    “收好这东西,晚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程柯虚着眼,上次听到说去个好地方,还是在大舅哥带他见如烟那次。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赵瑛秀倒了杯茶,侍从们把一道道菜端上餐桌,彻底吸走了赵蔓露的注意力。

    程柯想了想问道:“那神人是什么?”

    “天兵。”赵瑛秀回答道:“京城日夜有天兵鬼差巡视,寻常妖魔靠近不得。”

    “是吗?”程柯想起那满地尸体的惨状,觉得有些讽刺。

    “说是天兵鬼差,其实也不过是被阵法驱使的阴魂鬼物。”赵瑛秀喝了口茶,“祂们能够存续全靠京城地脉大阵维持,否则片刻就要被天地阳气消杀。”

    “原来如此。”程柯点点头,又问道:“习武之人有什么境界区别吗?”

    旁边的大舅哥动了动耳朵,回过头来抢答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道终究是要作过一场才能分出高下,所以所谓境界高低,难以评说。”

    “不过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为锻体,二曰练气,三为入道。”

    “那我算到了哪一步呢?”程柯张大了眼睛期盼地问道。

    赵瑛秀和大舅哥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人动了动眉毛,意思是要夸夸他吗?另一人皱了皱眉头,意思是不行以免程柯骄傲自满。

    俩人电光火石间达成了一致,大舅哥咳嗽一声回答道:“你吗,锻体锻了一半,练气还未入门。”

    “嗯?”程柯有些泄气道:“这么说我还不入流咯?”

    “是啊。”赵瑛秀接话道:“所以你要好好努力,任重而道远啊。”

    “说得对,我不过才修练了几个月,”程柯甩了甩头,振奋道:“想要成为高手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其实程柯此时的水平放到江湖上也不算菜鸟了,只是他见识浅薄,对此没有什么概念。

    程柯这一番肺腑之言,差点击碎了赵瑛秀俩人的道心,这小子才练了几个月就快要追上自己了,再过个一年半载,岂不是要把自己踩在脚下,俩人无形中压力陡增。

    正说话间,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程柯循声望去,原来是如烟弹琴弹了一半,赤白突然不受控的撞到了栏杆之上,紧接着振翅高飞,直冲云霄而去。

    “赤白!赤白!”如烟大叫了几声,顾不得还在演出了,道了声歉,丢下满堂宾客,急忙忙追了出去。

    赵瑛秀见状,先让人安抚宾客,紧接着也跟了出去。

    程柯左右无事,牵着赵蔓露也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