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危墙之下
程柯向远处望去,只看得到大山似的城门矗立在那里。
“往那边去,或许能找到离开的办法。”牛仔裤说道。
程柯点了点头,忽然想道或许赵瑛秀和大舅哥,也会在城门下碰面?
“别发呆了。”牛仔裤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出发吧。”
程柯放下心思,动身赶路。
飓风呼啸而过,裹挟着无边尸潮,乱糟糟的飞向天边,等风声渐渐停歇,空无一物的岩壁上突然掀开一个洞,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向外观望。
“那些死人,消失了吗?”赵瑛秀问道。
“我看着是都被吹走了。”大舅哥缩回了脑袋说道。
此时二人躲在岩壁下的洞内,逃过了尸团的袭击。
“没想到能亲眼见到无间风!”赵瑛秀感叹道。
“无间风?”大舅哥歪头表示疑惑。
“古籍记载,天地初开,清者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大地之下,则是九幽,九幽之内,称为鬼蜮,鬼蜮之外便成无间。”
赵瑛秀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无间起风,便化无间风,终日游荡,寻找可吞吃的人,被这风囚住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在起落中挣扎,不得超生。”
大舅哥看向深渊,眼神中透露出担忧,“如果程柯被抓住了,我们要怎样救他出来?”
“继续向下走。”
“什么?”
“在这鬼蜮之底,便是无间风最弱的地方,”赵瑛秀叹了一口气,“倘若他真被抓住了,在那里我们或许还可以设法救它出来。”
大舅哥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都怪我,没看好他。”
“怪你什么,他不可能一辈子都要你照顾的。”赵瑛秀斜了大舅哥一眼,“尤其是,他走上了武道修炼一途,注定要面对艰难险阻,生死危机。”
“你说的是。”大舅哥又叹了口气,“我们快些去找他吧。”
赵瑛秀点了点头,俩人飞速的向下攀爬。
此时的程柯在路上行了几里,听见前方有打斗之声传来,立马重新打起了精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声音的来源跑去。
就在不远的前方,俩方人马正在厮杀。
与其说是厮杀,不如说是虐杀。
三个伤痕累累的江湖客,疲惫不堪地靠在一起,互相支撑着身体。
他们的对面,一个黑衣人手持一柄长剑,正步步逼近,压迫着三人不断后退。
这三人只要稍稍走慢了一步,锋利的剑锋就会在身上剐上一剑,留下深邃的伤口。
“啊!!!”其中一人再也忍受不了这般凌迟,大吼一声,挥动手中的大刀,直劈黑衣人的脸而去。
刀锋呼啸,劲风扑面,黑衣人只微微挪了一步,便让这拼死一击,落到了空处。
“呀啊!”刀客血贯瞳仁,手中大刀上下翻飞,不求活命,只求将眼前之人剁成肉泥。
“就这么急着死?”黑衣人不屑地笑了一声,手中长剑穿花蝴蝶般扑闪,在刀光中一剑穿透了刀客的胸口。
刀客低头看向血淋淋的伤口,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满眼的不可置信。
黑衣人一寸寸抽出长剑,剑上滚烫的热血溅了一地。
刀客的眼神,渐渐涣散,到死也没能甘心闭眼,随着长剑被抽出,尸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呵呵呵,”黑衣人尝了尝刀客的心头血,桀桀怪笑道:“味道,刚刚好。”
剩余二人中的其中一人,脸色煞白,精神彻底崩溃,喃喃道:“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随后突然一掌拍在身边人身上,将他丢向黑衣人,然后转身逃跑。
黑衣人挡开被当做弃子丢来的这人,冷笑道:“我让你走了吗?”
只见他抬手一指,口中喝道:“摄魂夺魄!定!”
那逃跑的人身子一僵,好似被枷锁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去!”黑衣人再一指,一道黑气从指尖飞出,一头扎进这人体内。
这人痛苦地倒了下去,浑身抽搐,表情狰狞,一道道黑气不断在他体内游走,不消片刻,便被吃的只剩了张皮。
“收!”黑衣人再一招手,黑气打着旋地飞回,绕着他手指转了一圈,最后才钻进手中利剑之中。
黑衣人转头看向仅剩的最后一人,说道:“你呢你想怎么死?”
这人先被打了一掌,后又吃了一击,已然全无反抗之力,虽然一言不发,可颤抖的身体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你若向我求饶,我搞不好会善心大发,放你一马。”黑衣人戏谑道。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嘿。”黑衣人顿时来了兴致,怪笑道:“不说话装哑巴?那就试试我的剑翘不翘的开你的嘴!”
说话间身形爆闪,一剑削了过来,男子左支右绌,极力格挡,可还是被砍伤了右腿,单膝跪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一阵阵的袭来,疼得他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的往下掉。。
黑衣人的剑上也不知道附着着东西,一直在刺激伤口。
“这钻心蚀骨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向我求饶,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黑衣人甩了甩剑尖上的血,反手指向男子,“要不然你可要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了。”
男子眼神涣散,意识模糊,死到临头了,没有求饶反而控制不住地呢喃道:“琳儿……琳儿……”
黑衣人脸色冷了下来,没有废话,提剑一刺,剑尖逼向男子的眼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程柯突然杀出将黑衣人踹飞!
黑衣人猝不及防还没等稳住身形,只听得一声暴响,程柯的拳头已经轰到了眼前!
黑衣人仓促招架,可程柯的拳脚一波快过一波,打得他连连后退。
“喝阿!”程柯低喝一声,凌冽的气劲爆发,拳头好似铁锤一般敲打在黑衣人身上,硬生生将其砸进了地里!
噗!黑衣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不停地在地里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出,待他抬起头,就看到程柯高抬右腿,蓄势待发!
“神!枪!”
真气贯穿全身,汇聚在脚尖,这一脚踏下,简直要把天地干碎!
轰隆隆隆隆隆,等灰尘弥漫开来,程柯皱了皱眉头,他的脚下只有一团逐渐破碎的虚影。
另一边,黑衣人的身形慢慢凝结,他抹去嘴角的血,神色凝重地看向程柯,瞳孔一缩,继而又放大,极其愤怒的吼道:“是你!是你这个贱种!”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瞪大到了要脱出眼眶的地步,表情狰狞的可怕。
“这都没打死?”程柯啧了一声,随后意沉丹田,调动气海内潜藏的真气,游遍全身。
“你这个贱种!!上次夺我宝剑!这次又来坏我好事!”黑衣人气急败坏道:“我要把你剥皮抽筋,粉身碎骨!泄我心头之恨!”
原来这人,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阴山宗师兄,上次在鬼市中被程柯逼地狼狈逃命,这次又在这被一通暴揍,破了身上用来保命的法袍,恨意更甚。
“废话少说!”程柯双手一张,从指间抽出剑芒,“今日我非打死你个王八养的不可!”
“死!贱!种!”阴山宗师兄额头青筋暴起,道道黑气,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阵阵玲声悠悠传来。
原本暴怒的阴山宗师兄,侧头分辨了下铃声传来的方向,忽地冷静了下来,他撇了一眼程柯,恨声道:“算你命好,师门有令,等下再来取你性命!”
说罢一甩衣袖,抛出一张符咒,脚下升起一股轻烟,托着他转身逃跑。
“别跑!”程柯正欲追击,余光一扫,却发现地上躺着的那人,已经因为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
程柯愣了一下,还是停了下来,再抬首时,那贼人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哎。”程柯颇感无奈,总不能见死不救,只得转头救护起地上的伤员来。
一段时间过后,男子悠悠醒来,发现他身上的伤口都止住了血,用布条简易地包扎。
“有人救了我?”男子晃了晃脑袋,挣扎着半坐起身,眼睛四处打量,便看到这个一个土坑正向外抛着土。
“你醒啦。”程柯的脑袋从土坑里探了出来,撇见男子清醒,高兴的叫了一声,喊道:“醒的正好,帮我把那位仁兄抬过来吧。”
男子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血淋淋的尸首就在眼前。
男子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站起身。
程柯握着刀又往外抛了俩撮土,催促道:“快些,我这坑就要挖好了!”
闻言,男子抿了抿嘴,扯住刀客后腿,一瘸一拐的,在地上艰难地拖拉。
他身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却只是咬着牙,强撑着慢慢前进。
等程柯挖好洞,探出头来,见他拉得困难,赶忙跳上地面,俩人一人一边,抬着尸体丢进了坑里。
等盖上最后一捧土,程柯一屁股坐了地上,把刨土用的刀插在了坟头,双手合十,拍了几下,念念有词道:“尘归尘,土归土,虽不知兄台姓名,但愿你能投生好人家。”
“王孟俞。”男子开口说道。
“嗯?”程柯疑惑地看了过来,男子继续道:“他叫王孟俞,是临安门的三代弟子。”
说着男人从身上扯下一块布,用手指沾了点血,在布上写了几个字,绑在刀柄之上,“这地方无碑可立,就以这布条代替吧,王兄,你我虽萍水相逢,但共患难一场,我答应你,若能活着出去,必将你的死讯告知你的亲朋,让他们为你报仇雪恨!”
说罢陷入了沉默。
程柯看着他发完了誓,想了想,开口说道:“节哀,这位仁兄想必也是奋战至死的,死得其所,乃大丈夫也!。”
“嗯。”男子点了点头,看着程柯的身形越看越觉得熟悉,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道:“是,是公子你吗!?”
原来这人正是前几日程柯在赌局中救下的男子,先前在鬼市中,程柯遮蔽了容貌,并没有被他认出,现在得了提醒,立马联想起来。
“恩公!恩公在上!受童某一拜!”男子情绪激动,立马就想下跪磕头。
程柯连忙扶住,一边扶他起来,一边笑道:“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罢了。”
“不然!”男子摇头道:“若非恩公赠药,我妻早已命丧黄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男子恭恭敬敬地朝程柯行了一礼,继续说道:“今后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恩公尽管吩咐,我童羽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义不容辞!”。
“哎,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程柯摆摆手道,“接下来的路途,凶险莫名,又有歹人潜伏,咱们要平安出去,就得互相扶持,有个照应,你觉得如何?”
“理当如此!”童羽点点头,他看程柯身上也有些伤势,就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来,递给程柯,说道:“公子,这是些上好的金疮药,你快拿去用吧。”
程柯看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忍道:“还是你用吧,你看着比我更需要。”
“不,不,不,我并无大碍,还请公子先用!”
“不,不,不,你看着都快死了,还是你先用!”
“不,不,不,区区小伤,无足挂齿,还是公子你用吧!”
“不行,不行,不行,还是你用吧!”
一瓶药在俩人间推来让去,药瓶里药丸晃荡晃荡的响。
“你俩这么谦让,不如就让我先用?”
“谁?!”程柯立马拉开架势,运转体内真气。
童羽则脸色大变,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这声音分明是从坟头里传来的!
只见松软的坟头一阵翻动,一只手直直的伸了出来。
这?死人又活了?算了,管他那么多,先打了再说!程柯提起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动手。
“且慢!且慢!”那只手急忙叫道:“容我出来再说!”
“恩公,小心为上!”童羽也拦道。
程柯放下拳头,仔细观察着情况,这时一个人影终于从坟里钻了出来。
人影呸呸俩声,吐掉了满嘴的泥,又甩了甩身子,把沙土溅得到处都是。
童羽看着这熟悉的身影,迟疑了一下,问道:“王兄,是你吗!?”
“嘿嘿,是我,是我。”
原来爬出来的这个人,正是刚刚埋下去的王孟俞。
“你,你没死!?”童羽惊疑不定,上前一步,又退了俩步。
“是啊,是啊,差一点就死透了!嘿嘿嘿。”王孟俞一边说话,一边捏着鼻子呼气,噗的一声,一大团泥浆擤了出来,甩到了地上。
“不对!不对!”童羽一退再退,掏出匕首,握在手中,指着这人喝道:“你到底是谁?!”
“呵呵呵,”复活的王孟俞咔咔地活动着脖颈,回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带你们出去。”
“哦?”程柯不动声色的放下拳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
眼前这人不急着往下说反而躬身一揖,笑眯眯地对程柯说道:“程公子还记得在下吗?”
说话间滴滴油彩从他的额头涌出,不断的在脸上游动。
“兰飞!?”程柯诧异道。
“正是在下!”兰飞昂了昂头,直起身子,脸上的油彩化作一张半黑半白的脸谱,将五官彻底覆盖。
“你怎么会在这里?”
“嘿嘿嘿,路过路过,恰巧有合适的躯体,便借来一用。”
这话程柯不信,童羽也不信,但这不是重点。
“你说你有法子带我们出去,这是真的吗?”
“自然,我兰飞从不欺人。”兰飞信誓旦旦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如何?”
程柯点头答应,二人的队伍变作三人,一路同行。
与此同时荒山之外,一行人来到先前众人坠落之处。
这五人高矮胖瘦皆不相同,但都带着面具,穿着黑袍。
走在前头的一人,弯下腰,拘了一把地上的泥土,捧在手里闻了闻,回过头喊道:“指挥使大人,就是此处了。”
他身后的高大汉子恭敬地退开俩步,让指挥使走了出来。
这人也是一袭黑衣,戴着面具看不清样貌,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不停转动。
他走上前看了几眼,轻声说道:“三妙,你可以开始了。”
“是,大人。”队伍末端的三妙拱手应到,随后卸下身上背着的巨大卷轴,平铺到地上。
卷轴摊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天君有令,地公听命!”三妙掐诀念道,卷轴中的符文逐渐转动起来,化作一个巨大的法阵。
“通天彻地,九幽玄门!开!”
三妙大喝一声,手指纠结在一起,五道金光从卷轴中飞出,融入地下。
下一秒,大地像张被烫黑了的纸一样缓缓晕开了一个洞。
三妙长出一口气收回卷轴,拱手道:“大人,门已打开。”
指挥使点了点头,走到深渊边上,将手里的佛珠丢了下去,顷刻间就被黑暗吞没,消失不见。
“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指挥使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声佛号,原本渊深幽静的洞口,立刻波动起来,强光过后,一朵彩莲从底下升了上来,停在了洞边。
“走吧。我们下去吧。”指挥使轻声说了一句,坐到了莲花台上。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一同跳上了彩莲。
指挥使盘坐在莲花中间,颂念经文,莲花台载着众人,缓缓下降。
洞中天地皆是昏暗,唯有彩莲放光,像是一叶地平线上的孤舟,在诵佛声中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