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压抑的氛围没有持续多久。

    “哐当！！”随着一声桌案被推开的巨响，潘一魁从座位上一跃而起，他身旁的小弟们也无声的站起身，全部大踏步冲向四周隔开了围观群众，动作熟练显然是有备而来。

    几个谢子昂的跟班慌慌张张的上前拦住潘一魁。嘴里都嘀咕着一些以和为贵的道理。

    潘一魁扫了一眼拦在面前的几人，停在原地大声喝道：“姓谢的！你什么意思？！”

    谢子昂不再与台上的梓婉交流，转过身来对着潘一魁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像是笃定了他不敢在此时此地对自己出手。

    潘一魁见了怒火中烧，不知怎么的今天特别上头，直接出掌打飞了面前拦路的两人。两个人一左一右直接飞出三丈远，一个撞上舞台不省人事，连梓婉姑娘都吓得后退两步；另一个跌入人群引起阵阵惊呼。

    谢子昂没想到潘一魁如此有辱斯文真敢出手，惊得直接跳了起来。自己的朋友们都是渝吉文坛的风流公子，若是平日耍耍嘴皮子自然可以轻松压制潘蛮子，可如今对面要不顾一切直接动手，少不了受些皮肉之苦了。

    他期待着向台上的梓婉看去，见她借着被扔上台的小弟后退两步，躲开众人的视线，完全没有要阻止潘一魁的意思，暗叫一声“苦也！”

    谢子昂不再说话，努力作出一副运筹帷幄尽在掌握的样子，看着潘一魁又轻松打飞两人，计算着自己是第几个飞出去的，事已至此，不得不亲自做一次受害者，才能让这潘蛮子丢一回大脸了。

    潘一魁也在暗暗叫苦，一时冲动上来打人，本来想着对着几个臭吊书袋的小弟发泄下，却没想到对面的几个狗腿子如此不堪一击，谢子昂和梓婉姑娘也同时沉得住气，都不上前拦一下的。

    父亲受封西南指挥使十多年来矜矜业业，上对朝廷忠心耿耿，下对百姓赏罚分明。更是难得的与当地的各种世家豪族保持了面子上的和平。只有自己平日里受父亲的默许，偶尔出手教训一些小鱼小虾，帮父亲震慑诸人也是毫不费力。

    谢家却与那些乌合之众不同。

    如今整个帝国四境皆反，五个节度使中只有父亲尚且能够勉强控制场面，自己这般冲动打了谢子昂，很可能令父亲和渝吉州刺史本就貌合神离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如今像谢家这般的地方豪族，早就想找借口摆脱中央的控制，各路叛军背后大多都有当地豪族的身影，两边若是正式撕破脸，少不得又要多一路叛军了。

    扔到第六个人时，潘一魁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瑟瑟发抖的最后三人。谢子昂在他越来越慢的动作中看出了潘一魁也只是一时冲动，自信的微笑重新回到了脸上。

    如果他依旧发狂打了自己，那就是蛮子发疯有辱斯文；不打自己，那就是外来的乌龟了。这比交易倒是稳赚不赔，反正神医在楼上休息，应该打不死自己。

    本已经准备罢手的潘一魁看见谢子昂脸上嘲讽的微笑，头脑再次发烧，只觉得一句话在脑中不断回响：

    “管他什么顾全大局以和为贵！老子今天一定把谢子昂打成乌龟！”

    潘一魁脚下瞬间发力向前一跃，手上使出一招军中拳法里平平无奇的直捣黄龙，仅靠着蛮力就撞开了最后三人。

    他毕竟是通过了国教先天一气宫考核的年轻武者，整个渝吉城潘一魁已经找不到同年龄的对手了。

    在场众人除了舞台上的梓婉惊呼出声，大部分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介书生谢子昂怕是就要在这一拳下丢掉性命。

    谢子昂已经无暇紧张，见多识广的他脑海中已经估算出了这拳的威力，看来是很难坚持到神医下楼了。他反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明，耳边听到梓婉姑娘的惊呼，于是将最后的视线投向舞台之上。

    梓婉姑娘表情中有惊讶和紧张，却看不到谢子昂此时最想找到的悲伤和心痛。

    原来我终究没有走进她的心里么？谢子昂想到这里，倒更盼望着潘一魁这一拳给自己解脱了。

    ……

    预想到的剧痛和解脱没有传来，谢子昂只感到一股清风拂面，随即便是“嘭！”的一声拳掌相交的闷响。

    把视线从舞台上的梓婉姑娘身上挪开，挡在自己身前架住潘一魁的，是个世家公子打扮的年轻少年，看着比自己要年轻许多。

    这人便是是化名刘星宇的李诺，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计划中一鸣惊人的机会。

    潘一魁这一招直捣黄龙虽说是含怒出手，但仓促之间架势并未完全展开，腰腹力量不足只是外强中干。

    李诺双臂交叉内力鼓动充盈其间，轻松便接下这一招，细品之下这拳威力甚至不及前几日，林书雁从天而降冲击力的十分之一，但围观群众可不这么想。

    潘一魁这几年来横行渝吉城，最大的倚仗不是父亲的威势，而是他从小苦练打磨的一身精湛的横练功夫。在场宾客就算没有亲自挨过他的毒打，也大都近距离目睹过潘一魁以一当十的风采。这次陡然目睹一个小了他快十岁的少年，正面接住小霸王的含怒一拳，当下就引起了围观群众的一阵阵惊叹。

    潘一魁看着这个毛头小子轻松写意的接住自己一拳，又听见围观众人的惊叹，也被激起了好胜之心，给了对面一个我要认真的眼神，便在收拳的同时左腿猛地扫出一记鞭腿。

    李诺早有准备，脚下不停直接前进两步拉近距离，脚下却走到了一个奇妙的位置避开鞭腿，右手运气直接划出反向的半圆，趁着鞭腿未到之时抢先一步出掌攻向潘一魁的胸口。

    潘一魁看对面出招迅速姿势飘逸，应该身怀优秀的内家功夫，不敢以貌取人像平时街头械斗一般硬接对方出掌，于是在没有被掌力击中之前右腿出力起跳，同时靠旋转加快左腿的速度，顺势用左腿去迎接李诺的出掌。

    李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藏有家传《轻羽决》的纯正内家掌力，一掌便将潘一魁击飞两丈。若不是他主动用腿去接，这一掌若是击中胸口可能就直接分出胜负了。

    潘一魁被这一招落了面子，为了重新占据上风，还未站稳便扭腰前冲直拳冲击李诺面门，拳头带起的风声甚至要超过刚才的乐器弹奏。

    李诺一边压低重心稳住下盘，利用自己手短转向灵活的优势，快速出拳击打潘一魁上臂，以攻代守进行格挡。

    潘一魁一拳被挡开索性站稳架势连续重拳回击，在潘一魁的视角之中对方被自己的直拳狠狠压制，只能被迫在连续的拳风中不断仓促招架。

    但在围观众人的眼中甚至看不清李诺出手的动作，只能看见潘一魁的一双长臂被不断挡开又快速回击。声势虽大却毫无作用，李诺这般鬼魅的身影像一个巨浪中矗立的礁石，反而令人心潮澎湃如痴如醉。

    “我家公子使得是雁荡湖刘家家传绝学雁行拳！”林书雁按照原定计划趁机在人群中大声科普，彻底坐实了出手的少年公子是雁荡湖刘家刘星宇，周围人不管有没有听说过刘家，都装作一副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少年天赋异禀的样子。

    终于在又一次击退潘一魁的直拳之后，李诺抓住他换气之间力有不逮的机会欺身上前，双手抓住潘一魁的左臂，侧身一招平沙落雁踢中潘一魁胸口。

    趁着潘一魁被一脚踢得踉跄，李诺乘胜追击接连使出雁行拳二十八式，围观群众只觉李诺化身大雁，在春天的骄阳中高速略过湖面，潘一魁的整个身体则像破碎的水面一样随着李诺的动作不断波动，被摆弄各种形状，只能无奈被动防守。

    围观人群中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士，早就对西南刺史这个外来户土包子掌握生杀大权感到不满，潘一魁这几年又行事暴躁树敌众多，看此番他被压制都暗感痛快。几个一开始被潘一魁扔到人群中的谢子昂跟班更是带头欢呼声音最大。

    潘一魁耳中听者一连串的嘲讽之声，反而进入了一种不喜不悲的状态，只是专注的运气护住全身要穴，他敏锐地感觉到李诺的招式威力正在不断减弱。

    说到底他比自己年轻许多，靠着玄妙的内功占得一时上风已是侥幸。自己可是先天一气宫的入室弟子，哪是路边随便跳出来的一个小儿就能打败的弱鸡？

    重拾信心的潘一魁仔细观察李诺招式，见其身形似鬼如魅，动作虽然简单但快如劲风让人无法捕捉，闪转腾挪间仿佛无处不在，细看来是利用精妙的步法在方寸间营造出多变的气势，能找到的破绽唯有力量普通，并未对自己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看来唯有以力破巧方能重获胜机。

    潘一魁思考后直接运气至胸口正面直接迎上李诺的拳头，李诺只觉一拳打上钢板微微震动，后续的招式没有第一时间接上。

    潘一魁等的便是这个机会，按照先天一气宫传授的入门法决将真元运行至手掌之上，一招开山裂石横向劈到李诺的胸膛正中。

    硬吃了这一招的李诺腾空飞起，直接落在了谢子昂的座位旁边。甚至在空中无人注意的角度轻轻咬破了嘴角，装出嘴角渗血一副受伤很重的样子，闭眼躺在谢子昂旁边一动不动了。

    “李……少爷！”林书雁一声惊呼，挤出人群跑到李诺旁边，看他双眼紧闭嘴角有血，虽然计划中李诺会假装不支败北，但现在逼真到如此地步着实让林书雁捏了一把冷汗。本想抓起李诺的手探查一下脉搏，确想起自己又不懂医术，只能再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呼吸。

    李诺怕林书雁过于担心，偷偷用手指在她手心划了两下，林书雁感到他的动作才放下心来，手中的瘙痒差点让她惊呼出声，怕别人看出自己的异样只能紧紧地抱住李诺，把脸埋进他的怀里。

    若是换几天前没有捡到林书雁的李诺，绝无可能如此游刃有余毫发无伤的应付潘一魁，但不知原因为何，他感觉到自己在林书雁附近修炼效率大大提升了。

    短短几天体内原本滞涩难通的经脉已经畅通无阻。潘一魁认为的李诺气力不足被他抓到破绽，实际是他刻意减少出力做出一副力有不逮的结果。

    “这次可多亏了你，谢谢你，林书雁。”李诺闭着眼睛想着，眼前的黑暗让他的触觉灵敏不少，他能感觉到少女压在他身上柔软身躯。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松了，不知怎的他很想就这样靠在少女的怀中多躺一会儿，但内心深处又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很丢脸。

    围观人群还沉浸在突然变化的形式中久久无法平静，一片沉默中潘一魁终于压制住了因强行调动不熟练的真元而翻涌的气血，整个脸因为气血上涌憋得通红，无形中散发的气势压得周围的人群更加噤声，沉默着向李诺迈步走去，没人敢上前阻止。

    这边的谢子昂却是硬着头皮起身迎上潘一魁，僵硬地笑道：“潘兄，梓婉姑娘的寿宴这种好日子，就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吧？”

    沉默的潘一魁转头看了谢子昂一眼，刚才交手中李诺曾经一拳打中他的眼眶，带着黑眼圈的他看起来有点滑稽。

    换做平时谢子昂早已弯腰笑开了花，但今日潘一魁漏了一手传自先天一气宫的真元之力，恐怖的煞气压制着谢子昂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保持僵硬的微笑紧盯着潘一魁。

    “诸位以和为贵可好？”

    在目光的焦点集中在场中三人之时，梓婉终于无声的来到三人之间，潘一魁压制全场的煞气眨眼间消失无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楞在原地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解释。

    “烦请让一让，让一让！”一个上了年纪但中气十足的男声由远及近，富家翁打扮的神医王雨泽分开人群来到李诺旁边。摸着花白的胡子对着林书雁道：“女娃让一让，小老儿略同一些医术，就让我看一看这位小兄弟吧。”

    林书雁听到老人的话，连忙直起腰让开空间，依旧把李诺抱在怀里，王雨泽也不多话，直接一手抓住李诺的手腕号脉，一手解开李诺胸前的衣服看他的受击位置有没有外伤。

    一番简单的检查后，王雨泽抬头对着梓婉道：“小兄弟这身子骨倒是硬朗的很，受这后生一下脉象正常也无骨折或淤青，可能只是一时气血不畅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帮这二位开一间上房休息两日就好了。”

    另一边的潘一魁听说李诺并无大碍，倒是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

    梓婉叫过身边的丫鬟嘱咐几句，不多时两个小厮就用一顶前后带有轿杆的竹椅将李诺抬到了上房之中。

    李诺和林书雁走后场面陷入无言的沉默，潘一魁受不了众人的目光，也不知如何面对梓婉姑娘，抬脚便直接回到他的上房。

    谢子昂如今也失去了在梓婉面前孔雀开屏的欲望，可能已经认清了自己无法走进她心里的现实，本来计划晚上回府策划第二天的惊喜演出，但现在兴致缺缺索性也要了一间上房，想要第一时间在李诺醒来后道谢。

    各路的围观群众纷纷表示不虚此行，一定要看到结局，随后也都在翠云楼中住下，热闹的第一天宴会就此草草结束，整个翠云楼诡异的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