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造院

第28章 钟庆月1

    曹牧白离开监狱,想要查办当时案件的经过。但是皇城院已经做成铁案,资料设为绝密,根本无法翻案。上次探监的事情,也被发现。曹牧白在胡言布的事上,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胡言布实名举报黄世杰杀人,然后庭审对峙,十分可笑,最后入狱的居然是受害人。

    曹牧白接胡言布出狱时,发现胡言布几乎已经不成人形,枯槁廋弱,肚里的元婴已经微弱得像是快要燃尽最后一点火苗的蜡烛一般。

    曹牧白将他安顿在京畿道的宅院中。曹牧白无论如何询问,胡言布也一字不说。最后曹牧白气急,说是要去杀了黄世杰。他相信胡言布,即使要与整个延国站在对立面。胡言布终于开口说话,他说,算了,他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了,就这样吧,放过他吧,也放过我自己。

    某日黄昏,胡言布离开了曹牧白的宅院。独自走往回乡路上,他走得很慢和没有修仙的人一般。他感受到了世界的不同,道路宽敞平整,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块小小的竹排,城力都有里网公司的信号塔,晶动车来来往往,比马儿快多了。

    胡言布不想看到这些,这些东西都和里网有关,和黄世杰有关。他离开了官道,走进了村间小巷,走进了不见人际的大山。

    某日清晨,蓬头垢面的胡言布登上了一座高山,来到一座山的顶峰。

    山顶上立着一颗矮松,再无其他东西。胡言布望着山下的云海。

    日光万里铺叠,给云层渡上金沙。远山只露出一个尖儿,绵延开去,直到世界的尽头。云霭沉沉,天阔气高。这辈子埋头活着,从未见过此番美景。这朝阳射入了他的心坎,融化了他最后的一点点生气:“这辈子,应该到点了。”

    胡言布叹息了一口气,一只脚跨出悬崖。

    “啧啧啧,没想到,等死居然也能遇上伴儿。”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胡言布闻声,走到矮松后面,发现了一个崭新的竹椅,竹椅上坐着一个瘦若干柴的孩童,孩童身上裹着动物皮毛,嘴边有一根吸管,连着一大瓶水。竹椅上有一块竹撇,伸在小男孩的嘴边。孩童气色很差,脸上长满红疹,身高来看只有一岁的样子,但是他的话可不像一两岁的孩子。

    “你为何寻死?”两人照面,几乎同时问道。

    说完便哈哈一声,两人同时笑了出来。

    胡言布坐到竹椅旁边,盯着太阳,道:“我的故事太长了,要不你先说说吧。”

    小男孩姓钟,父母老年得子,生他的时候,母亲已经四十五岁了。小男孩生下来十分廋弱,接生婆说他可能很难养活。父母给只起了个小名,叫狗子,名贱躲灾。

    名字这东西,大概要等到入了学堂才用得上,父母没什么文化,取不出什么好名字,这是不急。

    小男孩却是有些奇特,半岁时便能说话,但是身高却一直不长,每个月都会患一场感冒,而且有时候会昏睡三四天,他睡着的时候,气息微弱,像是死了一般。

    满一岁时,小男孩已经能够和人正常交流,村里七八岁孩子拿回家的作业,他居然能够八九不离十的做出来。

    他被誉为神童。但是也就是一岁这一年,小男孩的一只腿突然无法动弹,过了半年,手脚全部瘫痪。父母走遍镇上市里的医院,每个大夫都说了一句话:束手无策,除非找仙人医治。

    他们回乡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自称仙人未满,大乘可期的游医,父母花了所有钱,买了游医的丹药。小男孩吃了之后,果然有所好转,三个月后已经能够下地走路,手脚也有了知觉。

    但是噩耗再次降临,小男孩在学堂旁听的时候,突然晕倒,一睡便是五日,醒来之后,四肢再次瘫痪。医院检查出了更大的病情,他的内脏开始枯竭。

    父母将其送到最近的仙门,跪求了一天一夜,有一个仙师不忍,便破例开门为其看病。仙师看完之后,摇了摇头,道:“烛尽灯灭,无力回天。他能有两年寿元已是奇迹,希望两位能够伴其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仙师给了小男孩一些阵痛的丹药,便将大门关上,再也不开。

    看着一天天越发廋弱的小男孩,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最后,还是小男孩开了口,让父亲为其打造一把竹椅,椅子上设一个开关,只要一拉,就可以让竹椅往前滚动的。在小男孩的指导下,父亲做出了竹椅。

    小男孩说这辈子没法走到更高的地方了,那么如果要死的话,他也想死在最高的地方。父母为此,僵持了整整一月,看着小男孩一日不如一日,后来更是以绝食要挟,父母便再也执拗不过,将小男孩背上了这座高峰,放在了悬崖边上。

    小男孩知道父母就在不远处躲着,他便大声说,如果你们再不走,我立马就跳下去了。回去家里吧,爸爸妈妈,你们过好你们的日子,我想再一次,看到家里炊烟升起。

    “这里是看不到山脚下的炊烟的。”胡言布叹了口气道。

    “用眼睛当然看不见啦。”小男孩说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平静下来。

    “他们回去了吗?”胡言布放出神识,探查到百米开外,山顶下方的一颗大树后面两个颤抖着身子的男女。

    “那当然。”小男孩道,“我希望他们没有我也能够幸福。”

    良久两人都没说话。

    阳光开始带来一点暖意,小男孩呼了一口气,带出淡淡的白雾,看着胡言布,道:“该你了。”

    胡言布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自己这一生的故事说给一个人听,还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

    故事真的很长,几乎从朝阳说道了正午。不过让胡言布惊奇的是,小男孩在他之前的行动中,给出了很多见解。至少有三次,如果按照小男孩的意见行动,他根本不用走到这一步。不过走到这一步之后,小男孩也很实诚,明确地告诉他,胡言布和延国站在对立面,这案没得翻!

    又是良久的沉默,小男孩突然啧啧一声,道:“你说,我俩谁比较惨?”

    说完,一大一小两个比惨的人都笑了起来。

    “你水还没喝完,反正有点时间,我给你看看病如何?”胡言布站起来,扭了扭脖子,伸个懒腰。

    “我自己都觉得不太行了,你虽然是那什么元婴期,估计也没戏。”

    “试试吧。”胡言布道,然后伸手摸着小男孩的额头。

    神识放开,反馈回来是一副破败不堪的身体。

    根因在何处?胡言布凝心静神,片刻之后他感觉到了异样,目露惊奇,道:“我大概知道了。”

    “这么厉害?”小男孩嘴巴张大。

    胡言布盯着小男孩看了一圈,目光中充满惊奇,道:“人有三魂,胎光,爽灵,幽精。你少了胎光。”

    “胎光?”

    “胎光主生,是为生命之光。没了这一魂,天地间的阴气、死气便会侵入你的身体,所以你一直体弱多病。换作常人,你生下来就应该死了。但是你的爽灵极其强大,可能司职了少部分胎光的职务。所以你活了两年。倒是幽精这块,没什么特殊的,很正常。”

    “爽灵和幽精是什么的?”小男孩问道。

    “爽灵主智。你的爽灵是我见过最为强大的,这也就是你为何两岁就能和我交流的原因了。至于幽精这块,我研究不多,似乎是情感方面的东西,据说有的蛮夷部落,依靠愤怒能够提升自身力量,应该是幽精方面在起作用。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便没做过多研究。”

    小男孩夜雨道:“哟喂,不是听大人说,男人最快活的不就是和女人那啥么,不研究情感,难道你不想要得到最快乐?”

    “我想要的快乐不是来自女人。我的快乐,是想要这天下有真正的法,而不是王法。”胡言布突然站了起来,他盯着云海,啧啧了一声,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道:“这么说来,我似乎不该去皇城院报案,应该直接去六造院的。据说他们专办仙人案,权柄与皇族持平,曾经还缉拿过前朝太子。”

    小男孩咬住嘴边的吸管,喝了一大口,然后道:“那你还不去试试,干嘛寻死。我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算是死得明白了,谢谢您呐。”

    胡言布看着小男孩,眉毛挑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一挑,小男孩面色涨红,呼吸急促起来。

    “没错,你的病,我或许能医!”胡言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