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造院

第35章 孤儿院

    两个脑袋往门内一缩。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穿补丁灰色布衣的男子从门内走出。

    两个小孩迈着小碎步跟在男子身后,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不时露出两颗小小的脑袋打量李悟一眼。

    补丁男子身子单薄,面容憨厚,有一头卷发,面容稚嫩,可能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满脸笑容地走到李悟身边,伸出右手,笑着道:“先生你好,我是行山孤儿院的院长米道川。当然,养老院也挂在我名下。”

    “我是米海。”米道川左侧的马尾辫小女孩吐着舌头道,她大概六岁,脸蛋红扑扑的,直直盯着李悟身后的黑马。

    “略略略……”米道川右侧的小男孩扮了个鬼脸。他大概四岁,眼睛也是放光地看着李悟的黑马。

    “你好。”李悟伸手和米道川握了一下,然后掏出腰牌,“我是六造院李悟,我为吉远号的事情来的,方便问几个问题吗?”

    米道川看着腰牌,神情一愣,道:“大人,昨日县尉已经差人来过……”

    “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耽误片刻。”

    米道川面有难色,往后面看了看,见李悟态度坚决,而且那块牌子威名过大,他便不在推辞,躬身道:“大人里面请。”

    李悟牵着黑马,进入养老院。

    “大哥哥,我能骑一下它吗?就一下,求你了。”进入院中,那个马尾辫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看着李悟,两眼水蒙蒙地乞求道。

    小男孩跳起脚来,大声道:“我也要,我也要!”

    “米海,米十七,你们一边玩去,不要打扰大人。小孩子哪能骑马,小心被马踢了,我可没钱送你们去医院。”米道川急道,一边拉扯两个小孩,一边给李悟陪不是。

    “无妨,我的马很听话,它不踢人。”李悟将绳子递出。

    米海闻言挣脱米道川,一把抢过缰绳。她小心奕奕地拉了一下绳子,那黑色大马只是喷了一口鼻息,似乎瞪了李悟一眼,便顺着米海往宽敞的内院走去。

    屋内角落里冲出二十几个小孩,这一下,院中叽叽哇哇地吵成一团。孩子们围在了马匹前面,摸摸黑马的大腿,摸摸马脸,目色光亮欢喜。马上就有人想要翻上马背,但是奈何身子不够高,聪明的小孩已经去搬凳子了。

    “这……”米道川看着李悟,眼中露出担忧。

    “真不踢人,我保证!”李悟笑道。

    李悟和米道川坐在内廊下,看着院中一众孩子和黑马嬉闹。黑马此时正驮着三个孩子漫步前行。马首高昂,迈着傲娇步伐。

    米道川看着玩闹的小孩,脸上也涌出笑容。

    李悟环视一周,内院百米见方。一楼廊道连着十数个房间,内廊却无一个常见的晶石灯盏,反而在木梁下挂着几个油盏。

    这孤儿院一眼可见的穷困。

    “你们晚上照明用的这个?”李悟指着头上那个黑乎乎的黑铁灯盏道。

    米道川道:“晶石灯盏可用不起,一个月少说得要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大米了。这钱省一年,也够一个孩子半年的私塾费用。”

    “米院长的孤儿院似乎有些难处。”李悟道。

    米道川苦笑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院子原本是一个废弃的医院。第一批过来的人是一些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水手,他们无处落脚,便自行重建了此地。后来老人们发现了城中厕所中时常会有婴儿被丢弃,老人们本就孤苦,不忍婴儿受难而死,便捡回收养,也好盼着往后有人送终。如此来来往往,十几年间,这里也就成了一个孤儿院。”

    贫穷就像是小孩子玩的打地鼠游戏,你打下去一个地方,它又会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

    古道县的发展导致周边县城便跟着崛起,但是再远一些的地方,比如沛零是肉眼可见的凋落。延国虽然已经极力发展经济,但是依然无法消灭这挥之不去的贫穷,全国版图实在太大,不可能每个地方都照顾得过来,总有人吃不饱饭,忍饥挨饿。

    李悟没再说话。

    木廊中有五六个老头聚在一起下着象棋,不时有吼声传出。近处,有两个老妪正在摘菜。其中一个白发碎花衣衫的老妪见米道川看来,举起攒着右手中的一把野菜,露出仅剩半口牙,笑道:“川儿,上午我和老陈娘去东阳山那边拾的,这把婆婆丁肥得很,中午煮稀饭吃,孩子们肯定喜欢!”

    米道川微笑着点点头:“吴妈,记得少放点米。”

    李悟目力运转,透过昏暗的门洞,李悟看到有一间屋内有一老人半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往外看来。另一间屋内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正着轻微的扩胸运动。

    二楼空荡荡的,不过还算干净。三楼更显灰败,应该长期无人居住了。李悟大致知晓,年轻人和孩子们估计都住楼上,老人行动不便,住的一楼。

    李悟问到:“孤儿院中,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青壮年?”

    米道川闻言,神色落寞,双眼蒙泪,道:“没了,都去了吉远号。本想赚一波快钱,补贴院里支出,没想到现在生死未卜。”

    “那艘船回来很久了,你为何没有去衙门报官?”

    米道川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随机又温和地笑了,道:“我每日洗衣服做饭,照顾孩子们的课业,给老人们洗澡、按摩,晚上十二点之前都不可能入睡,实在没时间关心其他事情。昨天衙门来人我才知道他们出事了,到现在还没跟他们说这事,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为何应招上船时,他们登记的家庭住址不在这个孤儿院?”

    米道川捏着拳头,语气平静道:“以前我们登记过,去码头做苦力的时候,干活最重拿钱最少的是孤儿。出海的时候,被欺负最惨的就是孤儿,吃馊饭、喝潲水都是小事,被打也是家常便饭。更可恨的是船上常年无女性,我大哥还被船长侵犯过。后来我们便学乖了,再也不会对外人说我们是孤儿了。”

    以上都是顾寒春发过的口供信息,和米道川说的一样。

    “无意冒犯。”李悟微微低头,然后道:“你们恨这个世界吗?”

    米道川看着李悟,不太明白这个人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咄咄逼人。他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拳头,双手交叉,看着眼前吊在马脖子上的米海,笑着道:“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是我不恨,这个世界有他们在,他们是我的希望,我感觉很幸福。以前我们也是老水手们的希望,但是很可惜,我们没有活成他们期望的样子。我不能让米海他们也同我们一样。”

    米海说这话是,看着米海的眼神带着无限的温柔。

    李悟等了片刻,才问道:“如果此案是你那三个兄弟做下,他们计划周密,杀人夺财,你会相信吗?”

    米道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大人,我尊敬你,也烦请尊重我们。你大可去查,我都是被欺负的对象,我们行山孤儿院何时欺负过别人。我那三个兄弟,哪个不是干干净净的。我们只是凭双手吃饭,不偷不抢,怎会有这种想法!”

    米道川的怒吼,让十几个孩子都停止了动作,愣在院中。摘菜的老妪和下象棋的老者也都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看着李悟这边。几个老人已经面有愠色。

    过了好一会儿,米十七才慢慢走过来,拉着米道川道:“道川哥哥,我肚子饿了,午饭能不能少加点水啊,吃不饱……”

    少水就要多米,孩子本意是多加点米。这话一处,摘菜的两个老妪叹了口气,埋首下去。

    米道川将米十七一把搂过,抱在怀里,呼吸沉着。

    李悟站起身,揉了揉米道川的头发。这个刚刚摆脱孩子身份的男人,似乎承受了太多东西。李悟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道:“就这些了,感谢配合。出此变故,想必院里必定会有难处。这里有三两金子,你先收下。日后如果有余力还钱,可去京畿道六造院找我。”

    说完,李悟便去到院中,将身上挂满孩子的黑马解救出来。在孩子们不舍的哀叹声中,李悟翻身上马,从孤儿院的大门中走出。

    身后传来米海的疑问声:“道川哥哥,你怎么哭了?”

    “没有,眼里进沙子了。”走廊下,米道川跪在地上,身子不住抽动。

    李悟离开了孤儿院,骑行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此处有一条官道直通黄海港口,街上多是装饰华丽的晶动车。路旁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女勾手而行,满街的广告牌白日里也闪着五彩斑斓的晶石灯带,还有聂海媚的最新歌曲不时在某个店中响起。

    路上行人交错,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嘴里交谈这时下延国的新闻。李悟一路上听闻最多的便是今日的大新闻,仙人叛国、多起灭门案齐发。钟庆月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号,小阎王。

    不过案件的真相并未登出,作案动机完全没写。此案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结案,这些报纸不知道要吵多久,那些个评论员又有很大的想象空间了。

    街上的热闹和孤儿院的寂寥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考虑着晚上穿哪件礼服,下哪个酒楼的人恐怕从未想过,就在不远处的同乡中,还有人衣服上打满补丁,为中午的饭食加多少米发愁。

    李悟来到一处偏僻的旅店,找了很久才找到的可以托管马匹的一个破旧木楼旅店。将黑马安置在马厩之后,李悟上楼落脚在客房之中。

    在孤儿院中,李悟故意用几个问题,诱发米道川的情绪起伏。这些都是顾寒春收集到的一些资料。李悟顺着这些资料提出了最后两个问题。

    三十人的配置,有三个人是一伙的,是有一点嫌疑。但是这三人却又无一人筑基,即使是单挑副船长古火也没有多少胜算。结合孤儿院的经营状况来看,确实有没有多少作案动机。卖苦力挣快钱倒是很可信。

    劫财,要打得过才行,否则就是送命。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三人的修为真的是练气二层的基础上。

    李悟进入孤儿院的时候,先是未觉,但是和古道川待在一起的时候,神识扫过发现了一些异样,他便顺势提出几个尖锐的问题。果不其然,在米道川站起身的时候,他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异样。

    米道川丹田处的气,猛然扩张了一下,然后又消失了。很快很迅速的反应,不过李悟隔得很近,又有意观察,捕捉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米道川从一开始便在压制自己的真元力。那一瞬间的释放,李悟感受到的米道川的气扩散出来。几乎难以探查,但是却远远越超他所表露出来的练气一层的实力。

    李悟躺在床上,喃喃道:“筑基期,明洞期?为何要隐藏修为?那上船的三人,是否也是隐藏了修为?”

    如果真这样,那这三人恐怕嫌疑极大。

    米道川太过年轻,可能也是没人教过他这方面的实战技巧,如果在极短的时间内压缩,丹田处的气团会很不稳定,如同在呼吸的云朵,怪异让人起疑。没有充分时间准备的情况下,使用模拟的一层炼气期真元力进行包裹压缩真元力,也很可能由于情绪激动进行扩缩,导致露出破绽。

    要么坚定自己能够控制任何情绪,要么就花多点时间循序渐进地压缩。如果对敌,米道川这种行为无异于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