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崖未卜

言崖未卜(十七)

    山海。

    “告川,为师听说你在山海和信云好生威风,折澜节上你用你的解怀和信云的仗渊在学海上打的好不痛快?”俗子坐在太师椅上摇晃身子,乖张的语气让裴恆和庞渊不免一时手足无措。

    严颜倒了一碗茶,他的肚子到了让在场的人都不禁替他捏一把汗的程度,李恩慧做着女红,玄关外的风景让魏阑陶醉,“我的好师兄,这次择拔来到山海的学子就不下一万人,这么大的工程你这些徒弟可是尽心尽力的。”

    “魏浪子,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做哑巴。”俗子和魏阑师兄弟二人是见面就掐,他的语气中藏了愠怒,他还在为魏阑借剑给李悖而生气,“你们的师兄现在也不让我省心,你们也一样。还有官宋,十年前就该让他死在邺京。”

    “老师,偿韪所为是为了替岳将军讨回一个公道。”裴恆很敬重岳举和官宋,同样对于死去的征北军的北伐壮举抱有无限向往。

    “如果是那么单纯的目的,他就不是官宋了。”俗子从太师椅摇身坐起,他仿佛耳边长了一双眼睛,将严颜贴在嘴边的茶水抢过一饮而尽,“半个青台还没有从昭瀛人手里抢回来,燕难之地还在盘蒙人的手里,他官宋和公孙皇帝会死心?”

    “是。”庞渊拽住了裴恆的衣角,官宋和折澜人的名声在这半月中已然在天下传开,“章唐朝如今是内忧外患,内有门庭和首宗把握人才和礼乐、世家拥兵自重且居心叵测、绝大多数的章唐子民对于过去空白十年的历史一无所知;外有盘蒙人虎视眈眈意图重夺中原、昭瀛人同样意图染指汉土。”

    “瞅瞅,明白人。”俗子乖张的语气向左右的师弟师妹们褒奖着自己的徒弟,李恩慧和严颜习惯了这份日常的心灵蹂躏,尽量扭过身子不给这个眉毛都快白了的老头半点便宜,“啧,你们这些老伙计好不识趣。”

    “老师,山海是否也该助官宋一臂之力?”裴恆迫切问道。

    “十年前我就说过,官宋的态度就是为师的态度,但不是山海的态度,山海八万学子,为师不能替他们任何人做出这个决定,包括你们。”俗子提醒道。

    “老伙计,这世道还有人举着咱们老师的招牌在招摇撞骗呢?”魏阑今天换了一身新衣裳,但脸上的胡茬和鬓边的白发,让他不时提醒自己还有未完成的事要去完成,“子师是这世道礼乐标准的唯一尺量吗?仲伯和‘般颜’一直想恢复章汉盛世的礼乐标准,他们会是首宗的一大劲敌。”

    仲伯是俗子和魏阑的师弟,他们一样师承子师,可惜俗子、魏阑、李恩惠和严颜乃至创立山海的先贤都不认可子师对于礼乐的治学道理,在章汉朝陷入礼崩乐坏的时代后,仲伯创建广厦,广厦中的学子被称为般颜,他们一直试图恢复子师口中的大同。

    “对于无法实现的东西我们为什么要执着,大同存在理想中,人都要务实才好。首宗那老小子虽然称不上好人,但他对于结束礼崩乐坏的时代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俗子解释道。

    “只是,如今的首宗,利用遂举把握天下学子的未来,同样也是把握章唐朝的未来——”话音未落,裴恆便被俗子打断。

    “一个人无法做到一群人才能做到的事。岳举如此,征北军的北伐才会失败。天下子民若都是愚昧无知,没有他们的支持,北伐会失败。至于遂举,是天下许多读书人想要摆脱出身的唯一较公平的机会,但是如今错误的是世家和门庭对于统治地位不可动摇的绝对野心罢了。”

    “是。”

    “至于官宋和折澜人,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揭露那空白十年的历史唤醒愚昧的天下子民的同时通过武力摧毁门庭、世家和首宗对于礼乐的统治,这一点和广厦、般颜和仲伯的目的一样。至于公孙皇帝的恩怨还有洗刷岳举和征北军的冤屈,也不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我相信,征北军终有重现天日的一天。”俗子咬了一口橘子,自信道。

    “说到岳举,成炙和肖申那些臭小子,倒是对征北军有着无限的热情。”庞渊坏笑道。

    裴恆插话道:“是啊,这成冉起整日抱着岳将军一首‘词’在学堂上反复抄写,全然荒废了信云教给他的那一身武艺和修为。”

    “诶诶诶,你这一介武夫嚯嚯自己就好了,别把我的学生搭上。”严颜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不妨再说几句,“这习武和修文两不耽误,我看成炙、项怀还有周围他们,将来指不定能闯出一番名堂。”

    “只是那里面,王毋是一点修为都没有,倒是数术、国学等科目都是甲上。”李恩慧补充道。

    吃完了一颗橘子,俗子将橘子皮放在了一盆兰花的盆里,对于魏阑陶醉的玄关外的景色不免对这片山海同样抱有对于这些学子的希望,“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未来,回到山海的途中我听见成炙的《折澜歌》,‘二十前路风和雨,三千云生姓与名’,好不快哉。但我同样对于他们,抱有一丝悲哀。这与山海格格不入的天下,我们的学生们当真能在时代的洪流中找到自己的一袭之地吗?”

    此刻,玄关外刮来一阵风,魏阑的酒喝完了,他的衣袍被吹起,几片黄叶从他的指缝窜过,他拍了拍俗子的肩膀,“山海的年轻人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他们提供选择,或者是告诉他们他们还有很多种选择。他们和遂子不一样,我相信。”

    对于山海,魏阑的感情除了依恋,剩下的却是对这些自己也曾如他们一样风华正茂的年纪的年轻人的憧憬,无论时局如何,他希望这些山海的学子能选择成为不一样的少数,那样的生命苦难,那样的生命鲜活。

    裴恆和庞渊握紧各自的刀剑,缓缓起身,俗子紧蹙的眉头却有些舒展,严颜烧好了自己的新茶,李恩惠仍在做着女红。个人的命运,时代的洪流,是相遇还是碰撞,这不得而知。

    “明日,就是山海的择拔了。你们准备的怎么样,告川、信云,你们也要和这一届的山海学子一起去游历了,山海不能一直耽误你们。”俗子道。

    “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