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晚之后，李启明便被梦中的老鼠们所纠缠，再也没有一夜安眠。

    餐厅、学校、洗衣房、厕所、垃圾场……无论李启明逃到哪里，总会有或大或小却又成百上千的鼠群跟随。李启明曾经并不害怕老鼠，然而当那些梦里的畜生一次次地以疯狂的姿态钻入他的体内，在他的皮下蠕动分食之后，他终于再也没办法完整地睡上哪怕两个小时。

    “要不还是再吃一粒药吧。”黑暗中，李启明辗转反侧了许久，却仍然因为心有余悸而无法入睡。在经历了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他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所剩无几的白色药片。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随便使用精神类的药物。”当初开药给李启明的白大褂医生曾经如此叮嘱他，不过现在的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去他妈的，什么叫万不得已？现在就叫万不得已！”

    李启明十分肯定，这一周加起来也没能睡上八个小时的自己，此刻已经到了不得不借助药物力量的地步。

    更何况……李启明僵硬地咽下一口口水，更何况这段时间以来，就连药物的作用也开始逐渐减弱了。

    脑海中，之前服用药物后所经历的可怕场景一幕幕地浮现出来，然而，李启明疲惫的大脑已经不容许他进一步地思考了，哗啦啦的声响之后，两片洁白小巧的三角形便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李启明一仰头，甚至没有喝水就把那两片药物给咽了下去。

    哗啦一声，装着药物的小罐被重新扔进了床头柜里，李启明双手交叉，安静地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熟悉的昏沉感向李启明袭来，很快就把他拖入了名为睡眠的深沉沼泽之中。

    然而，在那深不见底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潜伏着。

    “等等……不……！”

    大衮市盐湾区中心街道13号房的五楼出租屋内，黑发的青年再次陷入了安静的沉睡。然而，没过一会，他的身体便发生了诡异的抽搐，仿佛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来回拖拽一般。紧接着，数十道可怖的伤痕慢慢地在青年的手背上凭空浮现了出来。

    而青年却仍旧睡得安详，嘴角上扬出了幸福的弧度。

    ……

    “喂，你看那个人。”

    “……”

    “喂，快看，快看！”

    “……”

    “喂！钱三儿，你能不能别吃了？我让你看那个人你耳朵聋吗？”

    “……等我吃完再说，‘眼睛’。”

    “等你吃完他都要跑啦！你能不能快点？”

    人声鼎沸的快餐店角落里，一对奇怪的客人忽然发生了争执，引得周围食客都投去了诧异的目光。不过，倒也不能怪这些看客们好奇心重，毕竟正在吹胡子瞪眼的两人实在是可以用“怪人”来形容的组合。

    坐在饭店角落、正闷头吃饭的那位是个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人，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穿着一件高领的红色厚毛衣，却又不伦不类的随意挽了一条品味糟糕的卡通领带；而坐在他对面，朝着他发难的是个十岁出头、绑着双马尾的可爱小姑娘，穿着一身大衮市第一小学的校服，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巧的黄色书包。

    “是父女吗？不对……这男的看上去还挺年轻，十有八九是兄妹吧。”听到骚乱的李启明朝着角落望了一眼，随后又把头埋回了桌子上的炒面里，“不过，这小姑娘可真是被惯坏了，居然这么跟自己的哥哥说话。”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李启明摇了摇头，抬起缠满绷带的右手，狠狠地又咽下了一大口食物。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差点被自己手上的伤给吓晕了过去。虽然对于服药后的副作用毫不意外，但李启明还是头一次伤的这么重。

    “唉，一会回去还要洗被子……”一想起那床被自己血液浸透的被子，李启明本就滚烫的额头就又痛了一些。虽然之前也经常因为种种原因而更换床具，但清理全是血的东西他还真没什么经验。

    想到这里，李启明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他得尽快回去把一切收拾好，接着加紧复习，才能赶上因为早晨出门就医而落下的复习进度。然而，就在他还剩最后一口就结束的时候，刚刚争吵的兄妹忽然朝他走了过来。

    “喂！让开！”五官精致，如同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趾高气昂地撵走了坐在李启明对面的食客，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后，她那穿衣品味糟糕的兄长也跟了过来。

    “万分抱歉。”在对着无辜的客人深深点了点头之后，穿着高领毛衣的男人抱着手坐在了李启明的斜对面，两眼死死地盯住了他此刻还在疼痛的右手。

    “看到了吧？兰兰说什么来着？”小姑娘得意地朝着毛衣男子笑道，“肯定是模因污染，兰兰是不会看错的！”

    “嗯。”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动作里却看不出一点认同的意思。面对听到奇异对话，逐渐抬起了头的李启明，男子的视线却仿佛凝滞一般一动不动，死死地粘在了那双缠满绷带的手上。

    “嘿嘿，钱三儿，兰兰已经闻到味道了！”见自己的兄长点头，小女孩的神态越发得意起来，笑成了年画上那副粉雕玉砌的欢喜模样。

    “喂，你别动！让我再仔细闻闻！”见李启明一副不知所措的迷茫表情，小女孩眉毛一挑，跳上凳子便朝着他的手凑了过来。

    整个快餐店里的人都愣住了。

    “这是……在干嘛？”望着面前闭上眼睛，仔细嗅着手中绷带的可爱女孩，李启明的心中涌现出的却并非长辈的慈爱，而是类似于梦中面对鼠群时的恐惧。

    那是一种混乱和失序面前的倒错感，是平静的日常离自己飞奔而去的无助和恐惧。

    “有结果了吗？”鸦雀无声的快餐店里，毛衣男子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开口，向着坐回板凳上的女孩问道。

    “是老鼠！”女孩欢快的声音让李启明如坠冰窖。

    “老……老鼠？”不自觉地，李启明呆呆地重复着女孩的话。

    “是啊，大哥哥。”如同每个家里兄妹间的平常对话一般，女孩甜甜地笑了起来：

    “是老鼠！你要被老鼠吃掉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