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2023

一代赌神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论是好事,或者是坏事,大抵都会有人模仿、追随直至超越。这也说明,人还是得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以免在无意间成为反面典型……

    我的父亲林大柱刚买了手扶式拖拉机,那是1964年,24岁,风华正茂,刚刚与母亲李晓结婚,确确实实是龙塘村的优秀青年,算是杰出一代的代表人物。

    “往里走一些,不要害羞,你俩个靠近一点,只要你们能坐得住,我就能将你们拉回家”,面对站满人的拖拉机货箱,林大柱吆喝着,满脸笑容,春风得意。

    “你这车是全款买的,还是贷款”,李友有些好奇的问道,他估摸着也想买一台。

    “贷款三千,家里凑了一千”,父亲回答道。

    听到这,李友若有所思……

    “每个赶集日搭载村民们到集市上纵然能赚取一定的报酬,但这些对于贷款而言显然是杯水车薪,按这种进度还清贷款遥遥无期,要发展什么呢?”父亲有些困惑。

    “平时村民用得着车的机会不多,很多时候作为友乡近邻费用还不能收的太高,可能我们得从做生意的方式谋划发展”,母亲稍加思索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着也是,明早我准备约上李行去临水城里看看,我们总有给城里的贵人们提供物资或者服务的活计吧”,父亲说到进城,显得有些激动。

    李行,一个稍微年长于父亲的大伯,个子不高,但两眼炯炯有神,他的父母希望他在各行各业中都有所成就,故此得名。

    清晨,父亲与李行进了临水城。初入城里,虽有些紧张、陌生,但激动、憧憬仍占了大多数情绪,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好奇。

    “我问了几家饭店,他们说其他的都有,唯独柴禾倒是很紧缺,临水城边的森林被保护起来了,居民仅能靠修枝打杈拾掇些柴禾,满足家中基本需求,至于外卖则根本不可能了,甚至他们也需要外购,因为紧缺,所以价格暴涨”,李行分析着说到。

    “我了解到的情况也和你的差不多,但有些商家还和我说他们还收购野生动物,比如麂子、马鹿、黑熊这些,价格还挺好,当然,这是犯法的,我也没敢进一步作更详细的了解”,父亲压低声音对李行说到,同时环顾四周,再次确保没有其他人听得到他们的谈话。

    “最近,大家热衷于‘吃野味’,我之前就听说了,这样也就导致它的价格水涨船高,一头麂子可以卖到一千块。同样是吃我看城里人和村里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城里人讲求的是野生动物没有喂养饲料,纯天然、生态,他们认为野味更有利于健康;而村里人捕食野生动物则纯粹是因为食物短缺,家里喂养的猪、鸡、鸭等家畜和家禽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们的日常所需。村里的玉米、小麦等粮食作物本就种不出来,家禽和家畜也就难以喂养出来,经济来源少且单一,一般家庭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街上购买的鲜肉,野味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果腹的替代品”,父亲补充到。

    之后,父亲和李行便往返于临水城、乌乡以及龙塘村之间,一切看来似乎在慢慢变好,事业蒸蒸日上,生活欣欣向荣……

    “国家对树木的砍伐管的越来越严,手续办理也越来越严苛,我得去找找保护区赵局,办理一下手续”,父亲对母亲说,父亲是认识赵局的,办理手续自然也方便些。

    父亲的腰包渐渐的鼓了起来,家里吃肉的次数在慢慢的变多,村里人投来的羡慕的眼光逐步增加,新房子建设仿佛指日可待。殊不知,父亲未曾察觉到的是他的心境也在不断的“膨胀”。

    一次偶然,父亲加入了同乡组织的赌局中并赢了钱。

    “这赌了一夜,赢了一千块,我跑一趟临水城来回也就赚三百,这累死累活的远不及熬一个晚上”,父亲炫耀着对母亲说。

    “赌终归有输赢,你敢保证你每次都是赢家吗?我觉得还是做生意更有保障”,母亲脸部和语气中并未表现出有一丝对于赢钱的喜悦,反而心中似乎有些担忧。

    “你这是妇人之见,男人做事你少掺和,你只要管好钱就得了”,父亲无法反驳,但又为了脸面不得不做出回应,随即便扬长而去。

    又一次,父亲参加了赌局,这次倒是输了钱,但他未曾多想,只认为下一次他能赢回来。

    赌徒心理,大抵是想一直赢下去,或者是输了的我能赢回来。在输赢之间摆动,终归难寻平衡,在得失之间跳跃,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赌博的隐秘性和吸引力倍增,人的猎奇心和刺激感随即飙升,而这种心理直指人的本能,它属于每个人,区别仅仅只在于程度的不同。因此,赌博前有往者,后更有来着。

    家里的钱向来是母亲管理的,但她没有读过书,将钱储存于银行的操作自始至终没能学会。她的存钱方式除了随身携带之外,无外乎藏于家里唯一的并且没有上锁的柜子里,那是她的嫁妆。每当父亲输了钱,他自己就能发现家中钱物的藏匿之处,而母亲带在身上的钱,父亲有的是办法将其攫取,或骗取、或抢夺,总之,管理家里为数不多的钱财的难度很大。

    有一次,从外村来了两个小伙,据说到缅甸果敢老街学了赌术,颇有些手段,总想组局赢光周边各路赌神的资产。父亲近年生意的起色,加之逢局必赌使得他早已声名远扬,在赌局中相遇不能说是偶然,不排除是圈套,是阴谋。

    起初,父亲并未发觉有任何异样,只是一直输,很快就输光了带在身上的钱。

    “大舅,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再玩吧,今晚你的手气太差了”,同村陆德对父亲说到,他也喜好赌博,但赢多输少,喜欢但并非沉溺,他一如既往的发展着他的产业,探索着他的生意。

    “我的大外甥,你少管我,你舅舅能赢回来的,输光了也没事,我回一趟家取钱再来”,父亲说着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家,不得不说他这个时候是有些鬼迷心窍。

    回到家,父亲便缠着母亲拿钱,母亲拒绝了他的无理要求,还特意将她衣服上的口袋翻开来给父亲看,以此证明家中确实没钱了。

    随即,母亲便抽身到王嫂家串门去了。

    父亲并未因此放弃,他开始翻箱倒柜搜寻开来,但目之所及之地空无一物,在他环顾四周之时,眼光突然瞥见储存玉米的竹编箩筐。

    “不会藏在里边吧”,他心里直嘀咕。

    箩筐里存满了玉米,父亲用手在里边翻捣着,不一会的功夫还真被他找了出来,母亲原来将放了钱的塑料袋藏匿于箩筐中。

    那一夜,父亲任由挥霍,到天亮时整整五千块一分也没给家里留,那一刻“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我们家至此可以说破产了。

    当晚,母亲回来便发现钱已被父亲取走,很是自责,她原本以为诺大的箩筐还装满了玉米,父亲是万万不能找到的,看来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随即,她便到村里寻找父亲,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呢?一夜啜泣,顿觉大脑发晕,天昏地暗,差一些没能看见第二天初升的太阳。

    父亲终究是没能赢回他输掉的血汗钱,甚至他输掉的其实有更珍贵的东西,他输掉了青春、时光、精力、名声……

    因电力的普及,煤炭的运用,能源结构发生了极大变化,木柴逐步被淘汰,资金的断裂更是沉重一击,父亲的生意难以为继。

    为了生计,父亲将目光投向了违法捕猎野生动物上。某日,家里来了一个穿着有些破烂的青年,告知父亲只管狩猎,销售他来负责。父亲起初还有所怀疑,但前几次青年确实如期完成销售,并按说好的分成兑现承诺,后来待父亲对其深信不疑、完全信任后,欠账次数则越来越多,直至最后人间蒸发。

    是的,父亲被骗了!更糟糕的是,父亲被保护区管理局抓获,人赃俱获,无可逃避,赵局并未因“熟人”而减轻处罚,根据规定,对父亲进行罚款。

    生活自此深陷泥淖,一家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窘迫困顿,之前拥有的一切之后统统坠入深渊。

    当他的拖拉机慢的如乌龟时,我知道他们都已经落伍了……

    后来,父亲变卖了他那还没有还清贷款的拖拉机,他的驾驶生涯未曾向更高级的车辆进行升级。

    而李友,后来也买了拖拉机,与之不同的是,每当机器老化故障率逐步增加时,他便不断的进行更换升级,手扶式拖拉机、小的带驾驶室的拖拉机、大的带驾驶室的拖拉机……

    有一次,我在大巴车上与邻座乘客闲聊,他说他认识父亲,他们是同一批参加拖拉机驾驶培训的学员。

    “那您现在还开车吗?”我问他。

    “现在不开了,到这个年纪长时间开车身体吃不消了,精力也很难跟上了,我现在找了专人来帮忙开车,你父亲还在开车吗?”他问道。

    “他很早之前就没有开了”,我顿觉有些苦涩。

    “我要到家了,就在那儿,你有时间来家里玩”,临近下车时,他边说着边用手指给我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他的楼房,他的大卡车……

    大巴车飞速驶离那里,此景难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