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2023

一张照片

    “海阔天空,狂风暴雨以后,转过头对旧心酸一笑而过……”伴随着音乐声,有辆皮卡车停靠在进入管理房的路旁。

    “叔叔、婶婶,我给您们送电视来啦!”说话的是何俊。

    “李波一再交代,但一直忙着,今儿才抽出时间过来。”

    “有了电比之前好很多了,今儿有了电视,那真真是锦上添花,谢谢阿俊了,让你费心了。”父亲心情愉悦。

    随后,何俊帮忙安装好了电视。和其他村民家安装的一样,用的是那种形如“大炒锅”的接收器,大家称它为“锅盖”,加上电视,外配VCD播放器和两个音响。

    电视信号还可以,只是能接收的频道有些少,遇到雨天或者风大的时候,往往对信号会有很大的影响,这个时候就需要人为修正,寻找正确的方位。有时,缺乏经验,搜索一天仍未曾找到信号的情况也是有的。

    如此一来,通上电,有了电视后,龙塘的家彻底的被冷落了。

    “锅碗瓢盆,还有一些大的物品已找车运往茶园,现在家里只剩偶尔回来开火做饭需要的简易厨具了,还有我出嫁时置办的两个柜子还留在这,你看一下柜子里的东西,整理一下也将它们带出去茶园保管。”母亲交代着。

    “柜子里有几本书,看着年代久远,是父亲的课本吧!这些不用带了,还有个皮包,是爷爷当年还是‘赶马人’时留下来的遗物,估计放在柜子里更有利于保存,这些照片就将它们带着吧,平时也可以翻看。”

    说着,大哥翻看起照片。

    “这个是我小时候,我还哭着,旁边还有一只公鸡;这个是全家福,弟弟还被妈妈抱着,老弟小时候的照片就仅此这一张,我倒是挺多的;这个我们兄弟俩已经读书了,看着穿着,还挺时尚,我穿着一套西装,弟弟穿着一套牛仔服;这个是老爸老妈,话说您俩还挺年轻的,不知道是啥时候照的呢?”

    照片中,母亲扎着双马尾,穿着一件红衬衣,一条黑色裤子,一双布鞋,面容整洁,洋溢着淡淡的微笑,她的右手搭在父亲的左肩上,身体侧倾,依偎在怀,小鸟依人;而父亲身穿一件蓝衬衣,同样一条黑色裤子,一双布鞋,脸上虽无笑意,但表情并不严肃,他的左手紧紧搂着母亲,满满安全感。

    “照相的时候,你们在读三年级,那时你们住在学校里,未曾在家,因此,不知道我和你爸照相的事。”

    随即,母亲陷入回忆中……

    我自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身体瞬间变的很差,全身疼痛,牙齿一夜掉光脱落,头发也大把大把的掉落,医生说我有很严重的妇科病。

    我想作为一名生活在农村里的妇女,和其他人一样,生了孩子,大抵都会留下一些后遗症,龙塘的妇女身体多少都有些微恙,而我可是重病。

    他爸倒也从未放弃给予我的治疗,现在想来治疗之路长途漫漫,他能坚持,也算是我的大幸。虽他有赌博恶习,也曾使家境衰败,但现今总算改邪归正,死生之外,贫富由它,无需纠结。

    我与他爸结婚时我二十三岁,他爸二十四岁,我是家中长女,外有两个弟弟,他们是异卵双胞胎。父亲体弱多病,一直卧病在床,记忆深处,他的咳嗽声时刻萦绕,而母亲不堪重负,身形早已佝偻。为此,我在很早时就开始承担起家庭重任,也因此,我未曾上过一天学,未识得一字一句,就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认得,更不用说书写;而农活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加之天赋有限,我的女红技艺确实拿不出手,仅此能缝缝补补,勉强凑合。

    那时,我的身体健康,体力充沛,早晨淋露珠,四季沐霜雪,真不知病痛为何物。

    我与他爸情定终身始于“说媒”,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那时自由恋爱之风还不曾吹到这片土地。他爸找了龙塘村长陆叔来做媒,话说陆叔可谓能说会道、妙语连珠,家人及一众亲戚听得是喜笑颜开,对这一门亲事众口一词、一口应允,更期待早择吉日、娶嫁迎亲。

    其实,说媒之前,我也对他爸及家境做了了解,两家境况相似,可谓“门当户对”,那时,他爸名声远扬,潜力无限。

    来了龙塘之后,家境不似说媒时的殷实,好在未来可期。

    出嫁,再生了哥俩,病来如山倒。

    他爸生意兴盛,此后染上赌博,潮起潮落,一地鸡毛。

    按照龙塘的传统,出了月子,洗了蒸浴,身体便会逐步恢复,但我却未曾感到有一丝一毫的轻松感,反而我感到身体有了前所未有的沉重。

    之后,我在乌乡卫生院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我看到新生命的降临,也看到了死亡的坠落,这让我惶恐,心里和身体负担迫使我离开那里。

    听闻临近凤临县的郭家村有位名医,他爸带着我开着拖拉机即刻前往,那段路全是泥巴和石头,一路颠簸,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在郭家村,我们停留了一个月,身体状况依旧,想起哥俩和奶奶在家里,无心久留,归心似箭。至此,在龙塘,以草药医治。

    在身体抱恙的那些年,在房子之上的松树枝顶,总有一群乌鸦在此集聚、盘旋,整日嚎叫。

    “呱呱——哇哇——咔咔——呀呀——”的粗劣嘶哑声,时至今日,记忆深处,时时回响,挥之不去。有时夜里入梦,依旧能听到它的叫声,待醒来时,满身是汗。

    在龙塘,没有人喜欢乌鸦。它被人们视作不祥之物,人们说它是死神的代表,它的嚎叫预示着死亡和疾病的到来。

    而赶巧,我生着病,它则凫雁哑哑、甚嚣尘上,这不禁让我怀疑是否真的“死神来了”,我很担心自己能否熬过冬天,再见春日。

    “乌鸦来了!”

    “死神来了!”

    在一个午后,村里来了一个拍照的生意人,专门帮人照相,待拍完所带的交卷后,他才回家将“交卷冲洗”为照片后再返回,那时,一手给照片,一手再给钱。

    我想着,如果我活不到娃儿们长大成人,兴许立即就死去,那照些相片留给他们,可以以此作为一种念想伴随他们长大,他们自会知道他们的妈妈的模样。

    对于我的提议,他爸心有灵犀,为此,我们穿着那时我们各自最好的衣服,完成了这张照片的拍摄。

    “看淡生死,面带微笑,照片效果极佳,是最好的礼物。”

    “乌鸦走了!”

    “死神走了!”

    后来的几年里,龙塘再也见不到乌鸦的足迹,它已然消失,“绝迹江湖”。

    那些年,龙塘人大量使用毒药灭鼠,乌鸦可能误食以致自身招致祸乱最终灭绝,自此退出了那片土地,那片松林。

    ……

    母亲合上照片,并将它们递给大哥,脸上泛起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