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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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浩然的父亲老沙是云川县建筑公司的一名普通职工。

    儿子高中毕业后,老沙便从过去的徒弟现任县建筑公司总经理那里,争取到一个用工指标。

    沙浩然填完表,便成了公司的一名正式职工,但需从学徒工做起。

    建筑公司的工程队虽然与农民组成的施工队干同样的活儿,但双方的性质完全不同。

    前者是公家单位;后者是临时组织。

    前者主要为行政机构、医院、学校、企业等承建高楼大厦;后者只能承揽些个人盖平房的活儿。

    前者有休假,睡在那里也发工资;后者不知道什么是休假,手爪子只要闲下来就没有钱。

    前者到了年龄有退休,发退休金;后者老得干不动时,只能靠以前的积蓄来养活自己,或由儿女们来养老……

    工程队的活儿虽然脏些、累些,因为上述原因,沙浩然为自己拥有建筑公司正式工的身份而倍感自豪。

    建筑公司需要一专多能的全面手,因此,沙浩然所学内容还挺多。

    队长安排他先跟砌石头地基的师傅学习。

    石块是从山中爆破后拉来的,有大有小,有薄有厚,形状千姿百态。

    要想把大小不一、薄厚不均、形态各异的石块砌成有棱、有面、符合图纸要求的地基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得有空间想象力。

    面对一堆乱石,哪块石头在下,哪块石头在上,哪块在左,哪块在右,得有一个全盘统筹。

    你还得有些力学知识。

    能让墙体中上下左右的石块勾联咬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才能保证砌出的墙既美观,又牢固。

    因此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

    并非“砌墙”两个字那么简单,也是一门大学问。

    过大的石块没法使用,就要用大铁锤抡碎了。

    小的石块多余出的地方,要用小铁锤击打掉。

    可石块并不总听你的话,敲着敲着,就碎小得不能用了,又需去重新挑选。

    因此,砌地基墙还是个力气活儿。

    砌墙除了要符合图纸要求、牢固、美观,还有进度方面的要求。

    不能像玉雕师傅那样,捧了块核桃大小的玉石,雕上半年六个月,那建筑公司的职工只能去喝西北风。

    沙浩然虽然也带了劳保手套,没出半天,右手指根部还是磨起了几个血泡。

    血泡在锤把的挤压下,破裂开来,殷红的血就从手套的孔隙里渗了出来。

    师傅看到了,不以为然地说:“干咱们这行的,慢慢地便会练出一副铁砂掌,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沙浩然心里暗自嘀咕:“真牛叉,快要吹破天了吧!”

    左手的两根手指被石块挤压后,指甲盖上留下两片黑紫色瘀青。

    虽然两只手动一动就会钻心地痛,但不能停下来,师傅蹲在墙上还等着料呢。

    干了一天,终于停下来时,两只手的七、八个指头肚都露在了手套的外面。

    吃得还不错,烩肉菜馒头。

    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烩菜后,沙浩然最想干的事,便是想让酸痛的身体舒展一会儿。

    住得虽然没有家里好,但要比民工的工棚强了很多。

    躺下后想:“这劳动确实不容易啊!”

    是啊!没有亲身经历,很难体会“采菱辛苦废犁锄,血指流丹鬼质枯”中采菱人的艰辛。

    体力劳动是伟大的,但也是需要流血流汗的。

    干了一天,太累了,沙浩然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七点多钟。

    他想睁开眼睛,可两只眼仿佛是被涂上了胶水似的。

    用力一睁,睫毛拽得眼睑深痛。

    他便尝试着用手去抠除黏连在睫毛、眼睑上的东西。

    费了好一番工夫,眼睛才算睁开来。

    看看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些淡黄色的胶状眼屎。

    看来自己是上火了。

    打洗脸水时,沙浩然特意去伙房掺了些热水,以便用温湿的毛巾把睫毛上,眼睑上的眼屎擦干净。

    浑身痛得像是要散架,两只手隐隐发着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