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年关，琼华山上的弟子大多回乡省亲去了，但也有不少如古云这般无家可归的人留在山上。

    司徒还月依旧在百花谷修行，听说最近已经突破了灵海第一境，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修士。

    一路出了桃花茵，来到了另一座山峰之上，此山名为天麟峰，乃刑越阁总堂所在。

    昨日有一弟子来寻他，说是摇光长老有事找他，故而来此。

    奇怪了，摇光长老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啊？

    虽然满心疑窦，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来了这天麟峰。

    一路暗自嘀咕，便已来到了这天林峰的半山腰，一方竹居临渊而建。

    竹居之内围着一圈篱笆，篱笆之内乃是一方花圃，只可惜如今已是深冬，百花早已凋零。

    站在房门之外，古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摇光长老，弟子古云前来拜见。”

    “进来吧。”

    门内响起摇光的声音，古云则推门而入。

    摇光一身白色宫装，此刻正坐在案牍之前，正满脸头疼之色。

    “长老您有事找我？”

    摇光抬眼看向他，点了点头，答非所问道：“是因为浅薇那丫头。”

    “师姐？”

    古云眨了眨眼睛，当着摇光的面他倒是没有满嘴跑火车

    “师姐她怎么了？”

    “事情有些复杂，还是你自己来看吧。”

    她对古云招了招手，站起身来，手掌一挥，眼前一道门扉便赫然而现。

    “且随我来。”

    古云随之跟上，只感觉眼前一模糊，再定住神色，周遭的环境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哗哗的流水声最先传入耳中，闻声望去，便见一道银瀑，如星河倒灌九天，悬于眼前。

    在那瀑布之下，有一圆台，而苏浅薇就坐在上面。

    他随着摇光走上前去，刚刚靠近，便听见了苏浅薇那近乎癫狂的声音。

    “道道道！何为道？我的道是错的吗？”

    此刻对方披头散发，全然不符往日那番冰山女神的模样。

    “师姐她这是...怎么了？”

    摇光不答反问，“你可还记得，修士踏入灵台境之后，要经历的第一关是什么？”

    古云作为理论满分的优秀修士，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一乃问心，二乃立志。”

    摇光点了点头，“没错，所谓问心，便是修士的本心，换句话来说，问心，便问的是自己的道。浅微这丫头在踏入灵台境时，所为自己立下的道心如今已经乱了。”

    其二便是立志，正所谓要修行先立志。

    “那你可知浅薇这丫头入灵台境时立下的志向是什么吗？”

    不等古云说话，摇光便自问自答道：“她所立下的志向乃是斩尽天下妖邪。”

    古云闻言一凛，他不期然想到了数月之前，苏浅薇一言不合便要诛杀那二尾妖狐的情形。

    如今听摇光说来，必然是事出有因。

    他并未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果不其然，摇光又道：“我琼华历来实行有教无类，对妖怪自然没有什么偏见。”

    “而浅薇这孩子，却誓要斩尽天下妖物，你可知这是为何？”

    古云摇头，“弟子不知。”

    说到这里，摇光忍不住叹了口气，“浅薇这孩子，在她三岁之时亲眼目睹了全家之人惨死妖物魔爪之下，后便被我带回琼华随我修行。许是幼年的遭遇，在她心底刻下了刻骨的仇恨，故而她才会有如此偏激的念头。”

    古云默然，他大概能猜到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灵台境对于修士来说乃是修行路上的第一难关，其不仅体现在境界增进的难度上。

    正如摇光所说，其一问心，其二立志。

    问的心乃是你的本心，立的志乃是你自己的道。

    对于苏浅薇来说，她的道便是要斩尽天下妖魔。

    而前些日子，大概是因为二尾妖狐那件事，对方对自己的道产生了质疑，简单来说，就是对方的道心乱了。

    这么说或许有点玄乎，再通俗点讲，就是其自信心受到了挫折。

    就如同你坚持了十几年的事情，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对的。

    而且，偏偏你还无法反驳对方，这很难让你不产生自我怀疑。

    所谓道心不稳，基本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古云面色复杂，自己当日不过就是随便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给对方说的道心不稳了。

    “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他不会傻到认为摇光将他找来只是说说苏浅薇的事而已。

    摇光闻言多看了古云一眼，脸上似是露出几丝笑意。

    “解铃还须系铃人，浅薇这孩子自小性子清冷，同龄人几乎没有说得上话的，若你有时间，便多开解开解她吧。”

    “啊？我？”

    古云伸着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可是我不会开解人啊。”

    摇光只是摇头，“浅薇这丫头若是不能打开心结，怕是会产生心魔，此生便只能止步于灵台境了。”

    古云听着这话，不知为何，想到了当日重光那老头说的话，好嘛，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琼华山上的长老都会用各种方式唬人啊。

    想当初，重光那老头便是用人身自由来威胁自己供对方研究。

    而眼下…听着这不是指责，却胜似指责的话。

    古云虽心头无奈，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此事或多或少与他有关，苦笑道：“弟子且尽力一试吧。”

    摇光见状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随她一同消失的，还有刚才类似于传送门的东西。

    古云愕然，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一个人可找不到出口啊，意思是自己不能开解好苏浅薇就要陪她一直在这里呆着不成？

    这年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而后便抬起腿向不远处瀑布之下的苏浅薇走去。

    飞流激荡，溅起水花无数。

    水花浸湿了苏浅薇的衣衫，她却浑然不觉，自己却如同着魔一般，不断的问着道是什么。

    “神仙姐姐？”

    古云小心翼翼的轻声呼唤了一句。

    苏浅薇的声音戛然一滞，她抬起头来，那张看上去苍白疲惫的脸庞，先是露出了一抹愕然，旋即才像后知后觉一般。

    “师弟，你为何在此？”

    声音满是疲惫与虚弱，浑然不现往日那般清冷孤傲。

    “摇光长老说你身体不好，我来看看你。”

    苏浅薇摇头，“师弟有心了。”

    两人相顾无言，古云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开口。

    许久之后，苏浅薇才缓缓开口问道：“师弟，你认为…何为道？”

    听着这有些耳熟的话，古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

    道：“天地万物皆为道，正是道，邪是道，妖是道，魔是道，人亦是道。天有天道，地行地道，人有人道，”

    苏浅薇只是默默听着，片刻后，又问道：“道是什么？”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万物以它为生，成就万物却不居功。所谓道，说到底说穿了不过是人的本性，秉持本心，恪守本心，即为正道。心生杂念，于歧途上越陷越深，便是邪道。所谓一念神魔，一年善恶，一念仙凡，皆在于此。”

    苏浅薇闻言沉默。

    “那师弟，你认为妖怪是善是恶，是正是邪？”

    古云闻言一笑，“神仙姐姐，这个问题其实我已经回答过你，与人一般，人有良善邪恶之分，妖怪自然也是如此，天生万物而平等，有的生而为妖，有的则生而为人。无论神鬼妖仙，亦或人魔精怪，其实说到底又有什么分别呢？说不定我们在其他种族的眼中，也是妖呢。”

    “善恶非天择，取决善恶的方式难道不是看对方的心性与行为吗？”

    “神仙姐姐你可听说过一句话？叫作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无情怎为人。”

    话音落下，苏浅薇猛地抬起头来，本来涣然无神的双眼中，猛然浮现出一抹神采，她低声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其身上的迟暮之气一扫而空。

    刹那间，一股截然相反带着蓬勃与浩大的气息自苏浅薇身上席卷开来。

    那无形的波动瞬间荡开了四周的水汽，甚至于将那倒悬而来的银瀑一拦腰截下，上方水流激荡，激起千层浪，下方则波光粼粼，澄澈如镜。

    在苏浅薇眉心，一道竖纹时隐时现，而在那竖纹之内，则隐隐看到一柄缥缈虚幻的剑影。

    古云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啥意思？这是要顿悟了？

    什么情况啊？自己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胡诌一顿吗？

    与此同时，这洞天之外的摇光看着这一切，脸上则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她将这古云找来，本是为了开解苏浅薇的心绪，但不曾想对方又出惊人之言，即便以她的见识，也不得大赞一声，善！

    世间万灵生而平等，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即便她琼华也实行有教无类。

    但，真正能看透这一点的，又能有几人呢？

    好一个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无情怎为人。

    最终万般感慨化作了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