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雀

第5章 武林奕林两棵树

    店小二本想与不知身细但武功境界必然不低的老人胡扯几句,好跟人家混个熟脸,毕竟俗话所说朋友多了路好走不是?哪怕他清楚眼下这人不可能真正攀得上,也不妨碍他发挥话痨毛病,但又怕低人一等,人家未必就喜欢听他絮叨,当真是不耐烦起来,长剑出鞘青光抖落下一尸两半,屋里那位视为挑衅又如何,真会为了芝麻碎谷的事神仙打架一场?于是在其余人等尽数留在大门外,只有两位侍卫跟着老人走入客栈的路上,气氛就冷了下来,这在星宿客栈,小二引路时安安静静可是很少见的。好不容易挨到门前,憋了一肚子话的店小二急忙告退,跑去骚扰来此小憩小酌的碧家小玉了。

    老人并不着急推门而入,只是来回踱步,小心思虑酝酿着措辞,走过了泥泞不堪的山水之路,磨出的厚重肉茧骤然踩在纤尘不染的光洁木板上,有种不足为外人而道的舒适,发出铁蹄踏地的闷重声响。

    “墨家巨子,棋盘上敢手持李某潇洒落子,怎么私下见上一面这么畏畏缩缩?难不成,当真怕我这个不太好控制的棋子噬主?”李神通略带沙哑的嗤笑从屋内传来,这个的确身为墨家巨子的赵析鹿一脸视死如归。

    先前充当马夫,赶车来往青州城的寒酸墨家子弟陶清,赶在赵析鹿推门而入之前,向前轻声道:“巨子,李神通喜怒难测,不然我随你一同进去?”

    赵析鹿脸色骤变,一巴掌拍在口无遮拦的陶清头上,朗声训斥道:“李前辈何等风流人物,会跟咱们连衣服都穿不暖的乡下野夫计较,再者说,我跟李前辈也只是单纯指点江山,又不会当真舞枪弄棒,太伤和气!”陶清还待再阻止,却被赵析鹿的白眼率先镇住,“倘若真打起来,别说你只此一个,就是再来个百八十人,进去又够他几次弹指的?咱们墨家若真有诚意,我这个巨子就该把你们所有人都留在客栈外边,但又要讲究一个排面,单身赴会实在不像话,所以让你俩站在门外,极限了……”

    锃然长剑出鞘的声响从屋内传出,紧随其后是李神通不屑一顾的冷哼,直惊得赵析鹿后脊背发凉,他不禁裹了裹衣襟,颤抖改口道:“陶清,随我入内!”

    一身白衣的李神通靠窗坐着,手中不空闲,正持一块白布擦拭物什,俨然是方才出鞘的的利剑。赵析鹿与陶清推门进来,也不曾值得他抬眼一看。

    赵析鹿一脸笑意,作揖谄媚道:“劳烦李前辈在此久候了。”

    李神通手脚麻利,许久未曾出鞘,上面布满灰尘的长剑,几经他摸索便又恢复之前般耀眼,推剑入鞘,散落了幽绿星光点缀,缓缓开口道:“墨家都有此不爱穿鞋的癖好吗?从黄庭国弥漫出的味道,我远在青州城都闻得上头。”

    赵析鹿满脸得意,赶紧找个板凳坐下,还自顾自的扣扣脚趾,放在鼻尖闻一闻,丝毫没有注意李神通缓缓皱起的眉头,解释道:“先生韩君子名号风靡苍茫大地,他在世时我就时常好奇,到底怎样才能足不出户就可以扬名立万,直到那日醉酒,我逼迫墨家子弟给我剃了头,然后光脚踩在神农大山之巅,作了首《神农词》广为流传,我突然有些明白了,头发束缚住了智慧,裹鞋掣肘住了脚程,古人常说知行合一,原来我之前当真是一样都未做到,这么些年自吹自擂韩君子高徒,早教别人笑话足了。赵析鹿虽然不才,可也想明白了先生此生,能凌驾诸多思想之顶的真正原因,归其根结其底还是光头光脚缘故。”

    答非所问?李神通眼神冷冽。

    赵析鹿瞬间投降,“李前辈,咱们不至于这么开门见山。”

    李神通道:“安槐使臣前些天将呈涵直接递给了皇帝,写得什么想必你赵析鹿比李某更清楚,安槐青栀这一仗无非是迟些早些的事情,避不开,可现如今黄庭王朝风头正盛从中制衡,安槐京城那位本不该此刻出兵才对,这其中可有你赵析鹿的手笔?”

    赵析鹿笑意浓厚淳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李前辈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也不该过问这朝内勾心斗角才是。若是如此,那李前辈这个‘李’,我就不得不往青栀皇室的李姓上牵扯了。”

    李神通面露讥笑,“所以你敢孤身赴宴,笃定我不会杀你?”

    赵析鹿道:“君有所需,我恰好又有所求,咱们何乐而不为呢,我不否认今日局面的背后有我推波助澜,早至先生仙逝,孟胜与我分庭抗衡开始,我便着手谋划一切,我墨家要的不过是个机会。早些年天下初定,青栀看似风光,实则经历两任荒淫君主挥霍,早便千疮百孔,安槐迟迟不肯出手完成真正意义的一统,除了黄庭王朝无形中的庇佑,还是很忌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今天子虽有明君美誉,嘲笑众官‘百僚已睡朕未睡’,可试问历朝历代,有那个国家是仅靠一个英明君主就可屹立不倒的?你们青栀皇帝要真想扳倒天下格局,所欠缺的不过是一个毛遂,我不敢说赵析鹿有多大才能,但背后墨家巨子的招牌总归骗不了人。”

    李神通无意间扫向窗外,街道熙攘繁华,一个贼眉鼠眼的汉子大摇大摆拐进小巷,趁着四下无人,脚尖一点跳入墙内,一顿翻箱倒柜后体型臃肿的跳了出来,“你要学毛遂自荐,就肯定陛下看得上你?当真不怕你这长达八年的布局虎头蛇尾?”

    赵析鹿笑道:“李前辈,咱们都是聪明人,没必要扯什么暗语相互试探,没意思,安槐大军南下,浩浩荡荡数万人南击青州城,我猜陛下给你话就两个字,死守。这背后蕴含的道理,可不单单是想着将青州城这座名副其实的鬼城拱手让人这么简单。”

    李神通摇头道:“错了,陛下送了我十四个字‘纛之所存师所存,朕卿皆做武评人’。”

    赵析鹿翻个白眼道:“一个意思!”

    安槐大军肆意南侵,本就是早在多年前就在青栀金銮殿商讨过得,不过虽说北蛮子率先出招,走的却只有青州城这一条战线,李神通不奇怪安槐朝堂会选择青州城,甩出几万人给青栀一个下马威,当年陆沉坐镇时,虽然久攻难下成为各大诸侯国一块心病,可没了陆沉的青州城,不过是简简单单一个连天堑都没有的人间酆都,这世上又有几百年才能出一个陆沉?起码李神通不敢说自己有这样的本领,他只是想不通,兵力乃至战力都强于青栀的安槐,按道理来说,拉开多条战线才有更大把握一举攻陷青栀,难不成来往青州城这场战役只是一个烟雾弹,天下瞩目的攻城之战背后莫非还隐藏重大杀机?又或是这一切都在眼前这个光头赤脚老人的棋局中?陛下不肯出一兵一卒,甚至不曾配备军行粮草,就是求贤若渴,遂了赵析鹿的心愿,看看墨家能买几斤仁义道德?

    李神通突然笑道:“不过你小子的确有那么两下,青栀朝堂若真有你指点江山,说不得会……有些意思。”

    赵析鹿无奈道:“当你是夸了。”

    李神通伸手摊开伸向赵析鹿,后者疑惑道:“干什么?”

    李神通厚颜无耻道:“既然是合作,你不妨先拿些诚意出来,李某虽说剑道绝冠天下素有剑仙称谓,但骨子里还是脱不了一个俗气,没点实质性好处,李某绝对不会冒这个险。大不了就是不当这酆都之主,被陛下记恨上罢了,无所谓,到时候天门洞开,直接躲到天上去,青栀王朝本领再大,也绝对没有可能去仙界要人,那些酒囊饭袋,还上不了天!”

    赵析鹿一脸匪夷所思,娘嘞!脸皮厚度相当,“李神通,莫要装傻充愣,你敢说青栀王朝皇室的李姓跟你的李不是一个意思?当年,周朝名将陆沉坐镇青州城,那风姿举世无双,怎么你就学不来半点,大气一些又何妨?”

    李神通没有恼怒,只是握紧怀中长剑,直接让赵析鹿瞬间噤若寒蝉,“青栀安槐边境摩擦,没谁让你们墨家来当和事佬,你赵析鹿借此做局倒也罢了,甚至算计到我头上我也不计较,怎么出手阔绰一些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我且把丑话撂在这里,你这近八年布局千万别给我搞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勾当,否则一剑让你头颅滚地,再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一句空话!”

    赵析鹿道:“青州城北部十里处,横跨苍茫大地,连接东西两海的嶞河为界,北安槐南青栀,这是你们祖辈当年分赃时定下的国界!赵析鹿敢以此作为棋盘,就没有输的道理。哪怕是你李神通,没有顺手的梯子,我可没胆量攀爬高枝。”

    李神通眯眼不语。

    “黄庭稷下学宫裁掉当今天下武评榜四人,理由很简单,老了,没气力代表武道巅峰。你李神通现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