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匪

25 不平

    金州南境都护府大牢。

    公孙良被百十斤的重铁链子锁着,摆不出什么优雅的坐姿,只能叉腿瘫坐在地上。短短几天,胡子疯长,全脸只剩下那对牛眼,其余都是毛了。

    一天前他们到达金州,邹宗钦把他扔进大牢里。褚策煜当着他的面就跟邹宗钦争了起来,要解了他镣铐放在跨院里让自己人看守。邹宗钦大概是路上听了程起湛不少进言,咬死了不答应。褚策煜这个落魄郡王争不赢,只能让他困在这牢里。邹宗钦也不敢太驳皇子的面子,虽然住的不怎么样,好歹饭食不错,一天还有两顿酒喝。

    公孙良不是个心眼窄的。这几天顺风听音儿,知道邹宗钦没抓住楚旷他们任何一个。他挺高兴,现在就剩下妹妹跟他陷在这里,虽然逃脱的希望不大,但好歹都是公孙家的人,死在一块儿他也不觉得欠了谁的。

    这些年在昆山落草,外面瞧着风光无限,跟三大帮平起平坐。但公孙良心里清楚,漕帮和海安帮这种有正经营生的广腊比不了,同样为匪的四时寨他更加不如。齐云山地盘大,能自给自足。说是匪,其实打家劫舍的买卖基本不做,不靠这行养家糊口。而昆山,山小坡陡,地种不了,野物也不丰足,只能靠一条昆山峡养活一寨子老小。元启帝刚上位时,分不出手来整治,如今屁股坐稳了,自然不能再由着他杀富济贫,早晚有被剿的一天。这些情况,公孙良几个得力的手下都清楚,还有一点,公孙良没跟别人说过。在他心里,他当自己还是朝廷命官,有着一份瞧不起匪类的气节。公孙良不如江离,她祖上虽也是官,但六十年时移世易,到江离这辈早就脱胎换骨,是彻头彻尾的土匪了。可公孙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从他自封广腊将军就看的出,这个匪首他做的不舒坦。

    所以公孙良就自暴自弃了。他拖延了时间,把三千寨民托给了半吊子的楚旷,成不成的他也不想管了。程起湛押着他妹妹上山来的时候,公孙良就怂了。心累身也累的日子,他突然就觉得过够了,连临死前的翻腾都嫌累得慌。

    正想着心事自斟自饮,牢门锁链哗啦声响,狱卒打开门,程起湛缩着身子从低矮的牢门钻进来,像只猥琐的大耗子。公孙良想象着,忍不住就乐出了声。

    程起湛瞥他一眼,“师兄好宽心啊,都成了阶下囚了,还有闲心嘲笑我呢!”

    公孙良笑的更欢了,“就说你心不正,我笑我的,你捡什么现成的?”

    “师兄不是笑我?”

    “自然是的。”

    程起湛:“......”

    他和公孙良师出同门,功夫上是不相上下,但就奇门遁甲这门师父看家的本事,程起湛始终不如公孙良。本来个人资质不同,各有所长也无不可。但公孙良却自大成瘾,没事就拿这来扎他。动不动就拉他上昆山显摆他那套破阵,话里话外对程起湛都是贬损。前些年看在他还在朝为官的面子上,程起湛不与他计较。现在他成了土匪,程起湛却攀到了更高的枝,再忍不下他的鸟气。

    程起湛冷笑道:“师兄尽管笑吧,我看师兄还能笑多久。你手上多少周朝大官、富户的人命,如今你的广腊寨散了,招你这么个光杆司令的安,我看那诚郡王也是没有脑子。”

    公孙良笑着喝酒,不搭理他。程起湛得不到回应,又想起往日公孙良讥笑他的嘴脸,啪的打飞他的酒碗,咬着后槽牙说:“公孙良,如今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还敢瞧不起我?!”

    公孙良抬头鄙夷的看着他恼羞成怒的耗子脸,“我瞧不起你?我瞧不起你会把妹妹嫁给你?会把昆山上的法门隘口都告诉你?我要真瞧不起你,今天你能站在这儿跟我吆喝?”

    程起湛说:“哼,你把妹妹嫁给我,是她非我不可,你惯着她顺着她。你把那些法门隘口告诉我,不过就是显摆你阵法精妙,就是告诉了我也不怕我能破解,是吧?公孙良,从小到大,你处处压制我,我做什么你都要嘲讽,处处压我一头。还有你那妹妹,让你娇惯的哪有点做人妻子的样子,我看齐云山上的母夜叉也比她懂得心疼夫婿!”

    公孙良的牛眼看着他,似是从不知道这师弟心里对他有这么多的怨愤。他糊里糊涂的表情更激怒了程起湛,他往牢房外招呼一声,一个漕帮手下小心翼翼端了一盏冒着热气的铁浆进来。程起湛声音平稳下来,慢慢说:“师兄无论哪方面都是强过小弟的,小弟怕的很,得给师兄的镣铐加个料才能睡得着觉。”

    公孙良看见漕帮手下端的铁浆就明白他要干什么了。他没有挣扎,就那么转了转身子,把手上和脚上镣铐的锁眼都露给程起湛。牛眼清清淡淡的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快点”。

    程起湛愣了愣,一咬牙拿起盏子,顺着锁眼把烧红的铁浆浇了进去。闭塞的牢房里一阵烧焦肉的味道,公孙良面不改色,只有还没被毛封住的额头蹦了两下。

    浇完脚上最后一个锁眼,程起湛一刻也不想在这间牢房里多待,一个字没说转身就走。锁链声响,是公孙良动了动,“我跟你说昆山的阵法,是因为楚旷资质有限,我怕他将来撑不起昆山。你做的虽然是正行,但有丽儿在,我盼着你看在她的面子上日后帮衬楚旷一二。丽儿脾气是不好,当年你非不娶她,我也不能逼着你进洞房,最后你到底为什么同意,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你说丽儿不如江离敬重夫君,那是自然。周状元为了她,岳阳周氏的祖宗都不要了。你呢,比得了吗?”

    程起湛额角鼓起老高,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