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到南疆，纪云红来不及跟阿妈说话，就被几个护法押到中位楼议事。名为议事，要不是她机灵，把画给江重夏的路线告诉了他们，中位楼里就不是议事而是动武了。纪云红不担心江重夏等人会因为被出卖而与她反目，他们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顺势而为，谁也不会对承诺当真。她甚至存了一丝侥幸，以江重夏和肖慕的聪明，也许从一开始就不会按照她给的路线进疆，更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苗人捉住。

    可事实往往不会照着人的预想发展，先是半路杀出个厉风堂，接着就是肖慕三人轻而易举的被擒。几个护法防她跟防贼似的，纪云红别说去探肖慕的虚实，就连现在可以离开中位楼回自己的住所也是张承志再三力保的结果。纪云红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在汉人村的住处，一进院子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心里才稍微松快些。

    纪云红的母亲是跟寨丽同辈的苗族大姓仡芈家的女儿，外祖父曾做过缠丝帮的护法，她的父亲是老门主的左膀右臂。虽然老门主治帮手段强硬，两家的关系却十分融洽。纪母作为苗族护法的女儿，当年和寨丽一起备选圣女，但因为在用毒上始终不敌天赋异禀的寨丽，最终落选。她落选后，纪父便开始追求年轻貌美的仡芈女儿，最终在老门主和护法的促成下，两人顺利结合。

    纪云红父母的婚姻虽然有利益结合的因素在里头，但两人的感情却一直很好。女子在仡芈族里十分尊贵，但仡芈氏嫁给纪云红父亲后，便收起在娘家的霸道尊崇，一心一意辅助夫君，事事以丈夫为先，因此没少受族寨人的嘲笑。可瞧着二人日子过的有商有量蜜里调油，那些嘲笑里就掺了些嫉妒的味道。

    夫妇二人只有纪云红一个女儿，纪父不明着纳妾更不在外头偷着养小，就只有仡芈氏一个。纪父英年早逝，仡芈氏没有听从兄长的安排带着女儿回族寨生活，而是守着女儿在汉人村的纪家过日子。但是丈夫去世后，仡芈氏却恢复了仡芈女儿的霸气，一个人撑起纪家，直到纪云红成年。

    仡芈氏两天前听到女儿回来的消息，知道那些人不会轻易放她回来，她不慌不忙的等了两天。午后听说夸叶抓了三个汉人回来，算计着女儿晚上应该可以回来了，便让人准备饭菜，却有人先女儿一步到了纪家。

    屋子正中的餐桌上摆着几样凉菜，等纪云红回来热菜才上桌。燃阳子被让到旁边的酸枝椅上坐着，闻着桌上的酒香，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上座坐着纪家的主母仡芈氏，她穿着汉族妇人的衣裙，梳着圆髻，高鼻深目一眼就能看出是异族女子。她肤色微黑却光滑细腻，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但她沉静的如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上层清明透亮，底下深沉隐晦，绝不是她面相上那般年轻稚弱。

    这位纪夫人从迎他进门后就安静的坐在上首，除了“请喝茶”没说过别的话。燃阳子低声清了清嗓子，认真端着架子说：“夫人不用担心，纪门主安排好那几个汉人就会回来了。”

    纪夫人汉话说的很流畅，闻言看着他点点头，却还是不肯开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燃阳子决定主动出击：“我冒昧前来，是想跟夫人商量一下门主以后的打算。门主如今的处境......”

    “道长要商量门主的打算，就等红儿回来和她商量便是。”纪夫人突然打断他，声音微哑十分性感，“我不在帮，这座院子以外的事不归我管。”

    燃阳子没想到她拒绝的如此果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我既然上门了，自然是跟夫人在这座院子里商量。门主年纪尚幼，许多事都需夫人从旁协助参详，和夫人商量跟和门主商量没什么分别。”

    仡芈氏看着他没说话。燃阳子见她没再阻止自己，说：“门主虽然顺利抓住那几个汉人，但一时没抓到药人，护法们都不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不过话又说回来，先不提那药人难抓，就算顺利把她抓回来了，族人们也不会跟门主一条心。”

    仡芈氏淡淡道：“这世上没有谁和谁是一条心的。你要与我商量，不过也是一时和我们有共同的目的，或者是我们比河对面那些人更好打交道罢了。”

    燃阳子说：“夫人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弯子了。门主现在夹在中间，族人明着要夺她的权，可汉人也不是全力支持她的。如果这回门主顺利带回寨察，护法们会尊她为圣女，更加不会按照约定放权。门主如今可以靠的，就只有外人了。”

    “占山黑也是外人。”

    燃阳子被仡芈氏平平静静的看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层薄汗，嘴巴不由自主的就打了磕绊，再要开口时，纪云红推门进来了。阅历还是浅，纪云红瞧见厅中端坐的燃阳子，神色一顿，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燃阳子起身恭敬的拱手道：“纪门主回来的正好，我和夫人正说到关节。”

    纪云红冷冷瞥他一眼，径直走到母亲跟前，跪地道：“阿妈，女儿无能，让您担心了。”

    仡芈氏露出燃阳子来了之后第一个笑容，仍旧显得十分克制。她扶起纪云红，说：“阿妈知道你不容易，安全回来就好。”

    “阿妈，都是我没本事。”纪云红开口就带了哭腔，带着小女儿的委屈。燃阳子被晾在一边，纪云红就当没这个人似的，把出南疆这一路的事絮絮叨叨说了一遍。燃阳子自在的坐回去，没人搭理也不肯识相离开。

    纪云红终于说完了，余光看见那道士还在，刁蛮脾气上来便要赶他走。听见母亲淡淡说：“道长还没说完，同样都是外人，为何我不选占山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