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鹤发童颜，若不是那一头白发，单看样貌不过四十许。我却知他已年近六十，跟他对上我怕只能算个添头。可现下别无他法，阿娘动弹不得，阿爹操心劳累状态不佳。况且他找的是占山黑，阿爹出面有些货不对板。

    路九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呵呵说：“小娃娃根骨不错，我吃亏些收你做徒弟，今天的架就不用打了！”

    我认真比较了一下阿娘的藤条和眼前不认识的鹰钩鼻子老头，最后为了不让师公痛哭流涕，决定还是要打这场架。“前辈的好意我心领了。占山黑十几年就教出我这么一个来，若我叛出师门，阿娘生出来的弟弟妹妹又不是玩刀的材料，我师公岂不要哭死了！这事做不得，还是打架吧！”

    路九良哈哈大笑，指着我说：“小娃娃好大的口气！你阿娘只有你一个，若你死在我手上，江家的香火断了，满山人都要哭死了！”

    我说：“阿娘还有弟弟妹妹啊！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同你了了这笔账，日后他们承继香火，齐云山也断不了！”

    路九良眼睛一亮，赞道：“好丫头！看你生的粉雕玉琢，比你娘好看不少，我实在不忍心害了卿卿性命。这样吧，只要你今日能在我手上过二十招，我便认输不敌占山黑。若你挨不过，就让你娘再多生几个吧。但今日无论输赢，我与江重夏的账都算了了，如何？”

    我忽略了他说我比阿娘生的好看那一节，盘算了半晌，慨然道：“就这么定了！前辈请亮兵器吧！”

    “棉棉！”

    我转回头，看见阿束站在阳光下，玉白的额头上挂满了细细的汗珠，琥珀色的眼珠里有两个小小的我，比米粒儿又多好看了一丢丢。他长的真好看！怎么出了那么多汗啊？难不成又犯病了？

    长辈们围在我们身后，看得出他们很担心。可这是我必须要做的，谁也替代不了。对面一阵稀里哗啦，我扭头看去，路九良一点不爱惜宗师羽毛，兵器叫亮便亮。银光闪闪的索魂鞭垂到地上，就像耍赖翻着肚皮的小黑。

    “小娃娃，”他不客气的上下扫了我一轮，“你不会是使剑的吧？”

    “要使剑，让我阿爹收拾你就是了！你找的既然是占山黑，我自然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我和阿娘一样，甚是费刀兵。阿爹阿娘又小气，不肯将他二人的定情信物传给我，害得我到如今都没得一把趁手的家伙事。亏得他们整日里夸口，说要为我遍寻天下名铁，打造一副神兵利器。如今可好，人家杀上门来了，难道要我祭出小黑，跟那铁链子对抽吗？！

    我头皮发麻，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挠脑壳，睃了一圈，瞄上了韩大愣的金环刀。正要上前，忽听身后阿爹的声音：“棉棉，接剑！”

    水青色的剑鞘在阳光下好似东海水般泛着波光，阿爹高高抛出长剑，越过众人头顶，当临之人都能感觉到此兵的冰寒之气。我跃高抓住宽逾半掌剑鞘，触手如握寒冰。拇指推开鞘销，兵器的握柄一分为二，青蓝色的刃身如秋水长虹，雪亮无匹。

    “好剑！”路九良赞了一声，“不是说不用剑的……”

    他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我手中不只有长剑，还有一把半长唐刀。我看到他眼睛明显一亮，下一瞬地下翻着肚皮的索魂鞭好像活了过来，朝着我脑门来了个金蛇吐信，比没骨头的小黑敏捷多了。

    索魂鞭果然厉害，瞧着那些迎风颤动的细小刃片，我不禁生了一身鸡皮，周围一阵倒抽气。我虽背着一身鸡皮，心里却不惧。我递出左手剑，主动让索魂鞭缠上剑身。手腕拧转，撬下几片细刃，青蓝剑身居然连划痕都没添一条。我心中一喜，奋力挥起右手刀，砍向索魂鞭。

    手起刀落之际，索魂鞭就像受惊的小黑，呲溜一下缩了回去。我一刀劈空，长剑顺势追上，一连气挥出六个剑花，削花萝卜似的，索魂鞭的刃片掉了一地。

    “一！”卫束报数。

    我看见路九良眼里的光炽热的灼人，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索魂鞭倏退倏进，把我二人缠在圈里。他的精钢护臂比刃片坚韧许多，幸亏我有这副宝器，如果换成韩大愣那把破刀，第一招就死无全尸了。

    “十五！”

    索魂鞭封住的战圈越来越窄，长剑渐渐施展不开，只有唐刀仗着短小还能抵挡。路九良比我多活了恁多年，光是吃到肚里的饭换来的力气也是我的数倍了。我被他的真气压的透不过气，阿束数数的声音越来越远，模模糊糊听不清楚了。

    “棉棉！”

    卫束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整天束手束脚，我家老状元都没他板正。明明生在土匪窝里，卫二叔和春寒姨却始终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世家公子。我认识他十五年，从未听他如此声嘶力竭的叫喊过，小时候吃不上奶的时候兴许有过，不过我也知不道。

    无论如何，阿束这声喊的毫无雅正风范，仿若让人踩了脖子的喊叫救了我一命。我蓦的惊出一身细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让索魂鞭囫囵个缠成一团，鞭梢立起来朝我鼻子咬来。

    野猴子们总跟着阿束说我丑，我也觉得自己长的不好看，唯一让我满意自豪的便是这只秀气挺拔的鼻子。我是断断不能没有这鼻子的！危急关头我想出一记昏招，左手剑在逼仄的圈子里竖起，剑尖虚抵鞭梢，朝天划了个圈。

    索魂鞭如遭雷击，鞭身乱颤，刃片稀里哗啦乱响，鞭圈松了两圈。右手唐刀趁机探出，对着路九良当胸画个回环。路九良眼中精光大爆，索魂鞭全速收回，铁臂护住当胸。我足尖点地腾身而起，左手瞬出三剑刺他头脸，右手刀缓画回环削他胸口。一急一缓，两下全无相干。路九良终于蹙起眉头，丢下鞭子，左手护臂挡住剑锋，右掌平推，撞上我的半长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