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在丛中笑(2)
“我买了俩,你一个我一个。照旧,用的是你的铜板。”她说,“放心,下次我请你吃。”
蓦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上挠了一下。
挠得心间发痒,且酥酥麻麻。
疯了,真疯了。
他闭上眼,妄图逃避这一切,只听到卖云吞的大娘咯咯的笑声。
“嗯。”最后,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表面上是那般平淡无波。
吃云吞时,对于伏音停驻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视若无睹,只俯首喝汤。
半响后,他猜想这厮终于坐不住要走了。
哪知伏音却一脸关切:“子夜,你莫不是烧了?”说罢便上来探他额上的温度。
容玦被她问得一懵,念及缘由,猛咳不止,脸更像是被打上一层蜡,忙避过她上前的手,急道:“没有。”
“那怎么红得跟个熟柿子似的。”
“天干物燥,热的。”
“噢。”伏音应声,仍巴巴看着他。
他咽下口中的云吞,不由道:“你再不吃就凉了。”
伏音感到莫名:“我早就吃完了,明明是你逮着一个云吞吃了好久,”又兀自嘟哝,“你平时吃的不慢啊,今天不知道在瞎琢磨什么,我在对面观望老半天,都快急死了,你还在那慢悠悠地啃皮,真不知道你们这些陷入情网的人怎么都……哎!慢点慢点,吃这个都能呛着!”她忙上前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女孩子家能不能别把什么情啊爱啊的挂嘴边?随便夸一个男子英俊不觉得失礼吗?还有你能不能不要在我吃饭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
等容玦一股脑说完,伏音低头看了眼碗里的云吞汤愣了好久,拿筷子便搅和边小声嘀咕:“那可是,你有胆子喜欢依荷没胆子承认,别人还说不得了?夸你英俊不比夸你俊美强?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前我吃得慢你不也一直盯着我看,我不都没说什么,你倒介意这介意那,难不成我瞅着你你还能掉下一块肉来?”
容玦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终告别云吞摊,错位走在街上。
恰逢一支军队路过,伏音看得入神,正根据他们的配饰推测是那国的军队,却见眼前一暗,原是容玦将一面具卡在自己脸上。
“以后出来戴上它。”他语气尚可,没了适才诘问时倨傲的语气。
她马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的画像如今还在城门口挂着,若是以后照她刚才那般招摇过市,万一哪天被南暝士兵或者过路人认出,她的伪装生涯便该告一段落了。可是,难道顶着一枚面具出门就不招摇了吗?刚想问出口,那人却已走远。
这蠢家伙。
叹一口气,她总觉得今日的子夜有什么心事似的,怪怪的,会不会真是因为……依荷?
护卫大了不由主。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想当初的子夜,性子上傲得没话说,她花了四年的时间好不容易给磨平了,如今却要周而复始?
伏音第一次见到子夜,是在九年前的初春。
当时,她刚从学堂回来,一眼便望见他。
他身穿尽染暮色的长衣,随意地摆弄着榕树枝叶,明眸秀眉,颜如舜华,凝眉处却透着凌人的傲气。兴许就从那时起,她发现了他与旁人的不同,怀疑起他的身份。只是那时,伏音只觉得有趣且荒唐。
有趣的是,这个人与众不同;荒唐的也是,这个人与众不同。
她抱着如此心态,在旁观望了许久,见他毫无察觉的迹象,索性遣退了众人,肆无忌惮地走到他面前,却听他轻声道:“你还要看多久?”
顷刻间,狂风乱作,落叶飞舞,银剑出鞘。
叶,折透着阳光,落在土地上,亦落在他的剑上;剑,握在他的手中,亦逼于她的脖颈上。
她那时只觉光与影一并投向自己,片刻后软了声音:“你、你是谁?”
见他不语,加重了内心的忐忑,片刻后,才听他轻呵一声:“不过如此。”
之后便拂袖远去,独留她愣在原地。
大写的好奇,致使伏音选他成为自己的护卫,也正因如此,使她先一步察觉出他的身份,采取了举措。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
望着近前人的背影,伏音不由将他同九年前进行比较,最终发现他走上了两个极端:以前是没事找事;现在是有事不理。一番总结过后,她自感拥有文学细胞,不免得意,哼唱着赶上前者。
等士兵远去,容玦忽然道:“伏音,我问你件事,关于赤凌。”
问他干嘛?伏音一怔:“你问。”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伏音蓦然驻足,想起那天赤凌莫名其妙的话语霎时手足无措,半响道:“挺好,但、但他是我兄长。”
容玦一愣,见伏音红彤彤的脸庞跟过激的反应便知自己问错了方式,但同时,他得到了另个深埋于心的问题的答案。
于是,他平复下自己的内心,又道:“我是问,依你看他跟以前有什么变化吗?”
“变化?”伏音一怔,自觉适才自己的回答太过尴尬,“没什么太大的,毕竟我俩分开得久了,但他什么样我还是认得出的。”
容玦做赞同状:“嗯,你俩渊源颇深。”
伏音看容玦一眼,思及赤凌拉自己跟他讲了一天关于她与子夜的往事,脱口而出:“你也对他好奇?”
嗯?为什么要用“也”字?
容玦想了一刹那,想当然地认为那个对赤凌好奇的人是伏音,便没问出口。
何必问出来自取其辱呢?他静静想。
最后,他摇摇头,勉强一笑:“我就随口一问。”随后便不顾她,大步往前走,走了几步却驻足,忽然道:“再等等,”他转身看向伏音,“伏音,等我查清他的底细,你再同他……”他始终没说下去,最后只好以天气太冷为由,催她加紧步伐。
可他忘记了,伏音却记得,适才他在云吞摊把自己热成了红柿子。
这一冷一热皆是谎言,她心里清楚,却不去追问。
因为她怕一旦问出口,会有一些事在本质上发生改变,而她不巧,最怕改变。
赤凌那天曾问过她子夜是怎样的人,她始终答不上来,但有一点她是清楚的——子夜于她而言是不同的。
至于哪里不同,她始终说不上来,包括面对他时莫名泛起的心跳以及做出的逾矩行为,她纷纷寻不到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