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冢玉生烟(2)
伏音接过花枝,低头肆意摆弄着,不接他话茬,只徐徐道:“陛下好兴致,不按约定的时间前来,却愿在此站等我演完这场戏,是该怨你本末倒置呢,还是该夸你不厌其烦呢?”
“你怨我来得迟?”
“不错。”
澈挑眉,顿了顿,话锋一转:“呵,你可知你那在丝箩交的好友犯了什么事?”
伏音面露惑色,思虑一瞬:“付小林?”
澈笑笑:“他竟敢单枪匹马前来抢亲,抢就算了反倒被抓,我还得找个充分的理由,前往牢狱把他放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大事,可以作为‘本王迟来,让你久等’的理由?”
伏音没工夫纠结这个,忙问:“他去抢谁?”
“薛画烛。”
“她要嫁谁?”
“我。”
伏音吃惊不小,呆呆站着,突然想起过去那个围着她和子夜转的小女孩,想起那日她偷偷跑进澜雨阁,拉着她的袖摆摇啊摇说:“我喜欢子夜哥哥,你把他送给我好不好?”也想起她面上泛起的红晕,跟她胜似蚊讷的声音。
她不去追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生在帝王家,姻亲大事由不得画烛做主,它会成为两国制衡的切入点,每个皇家子弟都可能成为或巩固、或讨好的筹码。自己如是,画烛如是。
“不能改变是么?”
“王妃何必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愁苦相,本王帮你解决了一个劲敌,你该高兴才是。这样一来,你离那容子夜更近了不是吗,如此,离你的复仇大业还远吗?”
“我的复仇与他人无关,更不会以牺牲画烛的幸福为代价,希望陛下找理由推脱放过画烛,如若不能,请你善待她。”
他点头表示应允,眼中却写满不屑,又将她到达幻璃后要做的诸事接连交代一番,才轻轻拍下她的肩膀,轻声说:“伏音,你去吧,我在南暝等你回来。”
伏音不置可否,向他一笑,转过身跑远了。
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然后,他蹲下身,看石碑深深划出的“赤凌”二字半晌不语。他只觉得今夜的月光太亮了,亮到目光所及之处的名字都有些刺眼。
是啊,赤凌之墓。
赤凌死了,南暝澈还在。
那夜,他们只知道当时坟前的月光,却忽视了树丛去而复返的身影,也不知道后山消失的两具尸体,不知道西城郡主坐在大红轿子里的忐忑,不知道付小林出狱时心底的茫然,更不知道丝箩城天才客栈内的血雨腥风。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付小林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正午。
他褪下囚衣,穿上先前的衣裳,站在日头下,只觉得阳光刺目。他还未适应这过于明亮的光线,就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
“付小林,丫的,你胆敢没告诉老娘就跑出去逞英雄!你说你,浑身上下没二两肉,人家三下五除二就能把你五花大绑关进去,你还到这儿瞎显摆啥!”语气虽严苛,但掩饰不了其中饱含的关切。
待看清来人,小林无厘头地心情好了许多,他揉着殷罗的碎发,说:“阿罗,谢谢你。”
殷罗瞬间脸红,想起自个儿貌似称得上是轻浮的举动,立马跳脱出包围圈,走时还不忘踩上小林一脚,疼得他抱着脚瞎叫唤。她轻瞟他一眼:“不客气,小爷我赏你的。”
小林恨得直跺脚,但在注意到殷罗身上破损的衣服、磨坏的鞋后,马上正经了起来:“靴子烂了?”
“哦没事,那个……穿得久了自然就坏了……你想啊……”
“阿罗,马呢?”他打断她,四周瞅了瞅。
“半路跑了。”
小林苦笑不得:“殷二小姐,您骑个马都能把自个儿摔着、把马给骑丢,还真是厉害啊!”
殷罗翻他个白眼,怒道:“付小林,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姑奶奶是为了找你,才大老远地跑来这里!你还有功夫幸灾乐祸、数落起我来了,呵!”
“是是是!阿罗最好最乖了!”他躬下腰来,以目示意让殷罗上来,“作为奖励,我背你。”
殷罗怔住,说起话来舌头都打结:“是、是你要背我的,压死你可不怪我!”
“不怪不怪,自然不怪。”小林笑着,露出白晃晃的大门牙。
她迟疑一下,勾住他的脖子,跳了上去,倚着他半晌无言。付小林背着她一直走,走过灌木丛,走过山泉小溪,身后的人却一直没了动静。
“怎么哑巴了?被神勇无比的我感动得说不出来话了?”
“小林,画烛郡主还是嫁过去了。”听小林只是了然般的“嗯”了声,殷罗不免诧异,“你不生气?不打算再去……”
“从我被抓进大牢的那刻,我就知道会是这结果。生气是必然的,我作为她的朋友却无力改变她的命运,还连累自己的家人无故受伤,而两国之间的交涉却要靠牺牲一名女子幸福的姻亲来维系,哪一点不让人窝火?可是我付小林,只是个客栈的小伙计,没本事做这个世间的救世主。别说我了,连白脸那个腹黑都做不到的事,我的再三插手只能乱上加乱,说不定还会连累到更多无辜的人。”小林顿了顿,“我、白脸和这世上的许多人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这辈子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名扬四海的英雄,却很有可能因自己的无意之举成为万众唾弃的害人精。而我不想做什么英雄,更不愿做什么害人精。”
“至于画烛郡主,我对不住她,没起到任何实质上的作用,还给她的婚事蒙上了污点。我于她有愧,今生还不起的,来生做牛做马去弥补吧……”
殷罗听着听着,眼睛渐渐润湿了,揽紧他的脖子想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却是如鲠在喉。
“阿罗,再过半年我们就该成婚了。”
听见他的声音响在前方,带着期盼与甜蜜,她想起两年前提出那句求亲话时心下的忐忑来,其实那时她并不是多么喜欢付小林,只想着在父亲含冤赴死后找个人生寄托,听他应允,她心底虽谈不上有多么欢喜,却也是为后半生有了着落而雀跃着,可在后来,这被绣球砸出的姻亲在岁月间慢慢变了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