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前藏青色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位金发美人带着她强势的气场跨步前来。

    “我真不知道世上有哪只麻雀会比她更烦躁的了，国王就没想过剪去她的舌头吗？”

    “别抱怨了，好歹不是你在应付她，莎伦。”

    莎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她习惯性地拨弄着精心梳理过的金发，一手叉着腰，口气了不得地说：“要是我，是绝对不会找那种货色当盟友的。她能不拖后腿安安分分地待着，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她不是盟友，她是一颗的棋子，一个王后的分量是无法估量的。”

    “你确定能控制得了她？到时候她发起疯来，对手帕死不认账，没人能够定她的罪。”

    “这只是一个警告，让她听话。证据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事实。那件事确实发生过，这就够了。即使是一件伪造的证据，旁敲侧击一下，她也会认罪。更何况，她至今还惦念着那位将军呢，罪加一等。”

    “哦？此话怎讲？”

    “那块手帕可是从她床垫下搜出来的，干净、崭新，哪会是十年都不曾打理过的呢？这个愚蠢的女人胆子却挺大，敢在国王的眼皮子底下藏她的秘密。她想逃掉，我看难。”

    莎伦莞尔一笑，看出了点名堂来。只见她小眼珠儿一转，长长的睫毛舞动两下，突然就恭恭敬敬地对夏洛蒂行起大礼来。

    “就属你最精明。不过我要说，这件事与我何干？原谅我自身难保，与世无争，一心只想好好地做个王妃。谢谢你让我看了一出好戏，请允许我告辞。”

    夏洛蒂目送莎伦走到门口，见她将手放在门上了，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觉得自己还能做多久的王妃？”

    莎伦满不情愿地将手抽回来，这个老太婆刚才是怎么对待王后的，敢情也要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她腆着脸好生赔笑，用舞蹈演员般婀娜的身段再一次优雅地行了个礼。“还请明示。”

    夏洛蒂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来：“国王人近古稀，如今战事频繁，恐怕来日无多。等长子上位，你的境况只会更糟而不会变好。”

    “史蒂芬虽然是大哥，但他是个窝囊废，没胆子对兄弟们下手。”

    “他一个人当然不会。可是有人会唆使他，替他支招，甚至用不着他亲自动手。他这两个弟弟，除之后快。这么诱人的条件，他舍得拒绝吗？”

    “他敢？”莎伦细眼一睁，“至死不休”几个大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的眉骨上。要是有谁敢拿她的人生去玩权力的把戏，那可不是千刀万剐就能了事的。“莱安压根就没有犯上之心，也惹到谁了？”

    “你丈夫文质彬彬，体恤入微，深得民心。而且，他还是立过战功的。一不小心，黄袍加身，身不由己。这叫大势所趋。你说，谁不想拔这颗眼中钉？”

    “呵，那个‘谁’，其实就是你吧。”莎伦别过头，厌恶夏洛蒂假装出来的古道热肠。“是你将莱安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应该感谢你给了这么好一个靶子。你威胁我，我不喜欢你。不过没关系，生存是无关喜好的，我加入了。我要平平安安地当一辈子王妃，不能受苦，要像现在一样永远过上好日子。满足我这个条件，你让我做什么，我答应就是。”

    “放松点，你像一个以身赴死的战士一样。不过我不是抵在你胸膛的枪眼，对待朋友，我是非常友好的。你说错了一点，不是我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真正这么做的，是他的父亲，我们的国王。”

    “国王他怎么了？莱安不是他最得意的儿子吗？为什么还要害他？”

    “正应为莱安是他最得意的儿子，所以国王——不是加害——是要将所有的爱与荣耀都赠予他的这个儿子，他想让莱安继承他的王位。”

    “这不可能！那国王为什么要立史蒂芬为王储？”

    “你是异族的公主，他曾经有过顾虑，但是偏爱终究战胜了理性。国王如今威望尚存，现在悔改未必为时已晚。”

    “可笑，全都是你瞎猜的，你没有证据。”

    “别忘了，我是雷德菲尔德的大法师，我有我的自信。你知道为什么国王这次要将莱安匆匆召回来吗？”

    “仗打得不顺利，莱安要被问责了。”

    “这不假。那你说，他为什么又派诺曼去顶替莱安呢？一个刚刚成年的毛头小鬼，有什么作战经验能够力挽狂澜？”

    “还请指教。”

    “国王召莱安回来正是为了保护他。虽然仗没有打赢，但我们也没有输，双方是平局。换做诺曼，我不用猜都知道，下一场我们输定了。”

    “国王会故意让自己的军队输掉一场战争？呵，这太疯狂了，我不敢相信。”

    “你不敢相信的事多了去了。”夏洛蒂赶紧咳嗽了两声，不然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嘲讽的欲望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敢不敢信？本来，国王是要派史蒂芬去的，却被宰相拦了下来，这才换成了诺曼。”

    “史蒂芬？王储亲自上前线？”

    “那也改变不了结局。连莱安都打不赢的战争，他的兄弟更不可能胜利。哈代是知道这点的，他在雷德菲尔德当了多少年的宰相，怎么会摸不清国王心里的小算盘？仗要输，也绝不能输在史蒂芬的手里。”

    “姑且如你所言。可既然赢不了战争，国王又怎么推举莱安来接替他的位置呢？”

    “莎伦，这是个比较下限的世界。两个儿子吃了败仗，一个儿子留下了尊严，谁比较好，瞎子都能作出正确的判断。”

    “没有胜利便没有光彩，别说宰相了，大臣们都不会心服口服。”

    “胜利会有的，只是时间需要等待。明年，当冰雪不再封住河道，春花开遍田野，莱安会率领三军北上，一举赢得个漂亮的翻身之仗。噢，那时已不能再称呼他为莱安，我这个老婆子也得尊称他一声陛下。”

    莎伦的心拎了起来，悬在高高的天上，她再次试探：“你……你这么笃定他会赢？”

    “会的。布鲁塔克的公主成了雷德菲尔德的王后，敌军还有什么理由奋战到底？战争也是一场交易。布兰特——你的父亲会满意的。而国王，他对儿子的爱胜过一切。要将莱安推上宝座，这可是仅有的机会。”

    “你这个嘴甜的婆子，总能挠到我心里最痒的位置。照你说，莱安这次回来，不就马上要成为新国王了？哎哟，这可怎么是好？我的笑脸已经出卖了我。不用等莱安回来，整个城堡的人都将知道新王驾到。”

    “瞧你一惊一乍的，和艾琳娜有哪点两样？当王后的都是这般禁不住考验的人吗？我话只说了一半，你也别高兴太早。就算占据了天时地利和国王的心，改立王储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哈代，那位老先生可不会坐以待毙。史蒂芬是他铺设了几十年的道路，他们的命运早就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若史蒂芬失去了价值，他也要与宰相之位告别了。功败垂成之际，风烛残年的朽木也敢舍生忘死一把，点燃自己，烧出最凶猛的火焰。”

    “我看不会，他有什么理由去违抗圣意？难道他想把一位众望所归的英雄赶下王座？有的是人接替他宰相的位子。倒不如说，那个老不死的盘踞着这个国家的第二把交椅太久太久了，是时候换一张新鲜的面孔带来新的气象。他还能绑架国王的意愿不成？”

    “我正是有这个忧虑。”

    莎伦眯起了眼睛。夏洛蒂藏了许多不便言说的秘密。自己守口如瓶，却喜欢让别人替她说出口来。既然这个神秘兮兮的老婆子存心想考验她的盟友，那么她可不能辜负这份期望，毕竟她才不愿意被当成和艾琳娜王后一样的蠢货。

    “我知道了，是艾琳娜王后，你故意让我躲在在帘子后面不会只为了给我看一出闹剧。艾琳娜是我们的棋子，同时也是哈代的棋子。这个王后做得真当失败，她年轻时的小秘密一个人也没瞒住。如果国王执意要让莱安登基，哈代就会拿这件丑闻碰个玉碎瓦全。一个污点王后生下四个污点孽子，哪一个继位都是雷德菲尔德的耻辱。那个老谋深算的宰相完全做得出这样的事。凭他的号召力，无论下一任国王是谁，在宰相面前都要俯首称臣。就算不是史蒂芬，宰相也不愁没有听话的傀儡。”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当石子落在流言的深水里，什么也别想遏制扩散的波澜。一旦坐实了过错，众神庇佑的凯旋也挽救不回莱安的名誉。国王不会提起改立王储的主意了，任何人胆敢触碰这根敏感的红线，都会给王室的神圣带来一场腥风血雨。朝野上下会达成空前的默契，这件事只会被无限搁置，直到老国王接受天命的召唤，权杖顺其自然地交到接班人手中。”

    “让史蒂芬白捡一顶王冠。呸，凭什么？他明明也带着污点。”

    “我看未必，一个失去贞洁的女人至少曾经拥有过贞洁。史蒂芬降生的时候，王城军营的名册上还找不着那位将军的名字呢。”

    “气死人了！艾琳娜算哪门子的棋子，她就是一个累赘。我问你，手帕不是在我们这儿吗？哈代还能从哪里弄到证据？”

    “他手上握着的证据只会多不会少。别忘了，当年铁砂城之战后，战场遗址是哈代负责清理的，将军的遗物可都在他手上。既然艾琳娜王后能留下一块手帕，对方留下一些秘密的信物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下好了，局势已经明朗。莱安马上就要回到王城，国王会召见他，等前线败仗的讯息传来，他会立刻被加冕为王，然后哈代就好使出他的杀手锏了。改立被搁置，直到若干年后史蒂芬躺着继承王国的遗产，莱安和我也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们无力回天。你还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呢？”

    夏洛蒂哈哈大笑，整个人仰倒在椅子上，仿佛终于等来了她千载难逢登场的时机。

    “莎伦，你只识‘天行健’，却不知世道也讲‘自强不息’。我找你来是为了多一个人互舔伤口吗？艾琳娜是哈代的王牌，也是他的底牌。这张牌一旦打出去，就将覆水难收。伤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他的行动我们可以预测，但我们的行动他无法判断。敌在明，我在暗。既然国王等不及要将莱安推到风口浪尖上，那我们就暂时避避风头，别让自己成为光天化日下明晃晃的靶子。我们需要耐心等待，时间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没有别的候选人能与莱安分享这个王国。”

    “你……”莎伦接不了话了，她的嗓子瑟缩在一起，皱成一团。是恐惧，也是兴奋的战栗。一个胆大包天的妄想从她脑海的泥淖中脱颖而出。阴谋，一场生死角逐，一个新时代的来临，即将由她亲眼见证。

    夏洛蒂望着眼前沉溺幻想而失神的苍白美人，满意地露出笑容，一条牢固的利益链比一颗信任的心更能使友谊天长地久。

    “我是否可以认为，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合意？我的盟友，我需要你帮助，但是光靠我们还不足以赢得最终的胜利。只有你能让莱安服从我们的计划，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相信我，我会让你得到更多，多到令你畏惧。你会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冠上无数的称号美名。你将平步青云，登上凡人不敢企及的高峰。没有人敢质疑，因为这就是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