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心1

第七章 魔女之书-其七

    “还是那么心急、冒失、冲动、自大。我敢说,他最多只明白了一半。”莎伦不屑一顾,手指又拨弄起她美丽的金发来。

    “你这么说我可不服气了。”

    一个模糊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铁门外侵入。莎伦惊叫了一声,顿时花容失色,凝蜡般光滑的玉指竟然被自己打理过的头发给缠得挣脱不得。

    “忘了什么东西吗,诺曼?”夏洛蒂问道。

    铁门撬开一道鬼鬼祟祟的门缝,露出了一只幸灾乐祸又疑心重重的眼睛。那只眼睛桀桀地笑着,门内狭小的空间没有一处能逃脱它目光的抓捕。哪怕是人心隔着肚皮,仿佛也能被那只眼睛射来的审视的视线给剜开、掏出,血淋淋、赤裸裸地完全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是忘了一件东西。虽然莎伦总是对我充满偏见,但她发育不全的脑子偶尔也能蒙对一两件事,不是吗?”诺曼扒开了门缝,将身子的重心倚靠在门框上。“我确实只明白了一半的事实,所以又回来了。我问你,那另一半呢?”

    “你指什么?”

    “你的那份呢?”

    莎伦仿佛才被解除定身的诅咒。她转过头,看见夏洛蒂冷若冰霜的面容,散发出酷寒、不明与威胁的气息。说起来,她确实不曾了解过夏洛蒂的意图。也许是无意识的忘却,又或许包含着有意识的引导,她不知道,她仍在心悸于这份后知后觉的领悟。

    “莎伦的那份我清楚,我想知道你又为什么要来掺和一脚?你已经是雷德菲尔德的大法师,国王身边的红人,没人能比得过你魔法上的造诣。谁能伤害得了你?哈代又怎么样?就算他来当国王也动不了你一根头发。我就奇怪了,你还想图什么?一个已经成功并将一直成功下去的人还有什么不满足?”

    尖锐的责问是无形的利剑,剑气冒出寒冷的血光,只为刺在有愧之人的心坎上。

    “魔女还活着。”

    “你在意的那位已经死了。”

    一次交锋,眨眼已见分晓。

    莎伦屏住了呼吸,她感觉到房间内的空气被压缩成一粒米粒,还在不断持续着坍缩。巨大的引力撕扯着她的皮肤,让她扭曲了人形,同时,竟还想将她的灵魂也从这具身体里抽离出去。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勉强抵抗着这股庞大的威力,然而筋脉被拉伸至极限,关节因共振而松脱。这强度远远超过了她身体的负荷,心脏的跳动即将达到她心率的极限。奇怪的是,房间明明安静得能凭空凝结出冰来,然而她的大脑中却满是嘈杂喧嚣,犹如十万只锣鼓雷动震天,加上十万只金钹嗡鸣不绝。争斗双方仍在场上胶着,结果却是局外人先一步败退下来。

    “呵呵,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要听,我告诉你便是。”

    片晌,夏洛蒂双颊一软,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立刻荡漾在她脸上。灰而淡的睫毛下,她的眼眸温柔又慈祥,简直像一位母亲在看着她叛逆的孩子。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此刻也如烟般消失殆尽了。

    诺曼吃了一惊,僵硬的表情下混乱在游移。很明显,意料之外的发展动摇了他的意志。他意识到夏洛蒂在对他说话,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绝对地真诚,令人暴躁至生愤、生恨的真诚。

    “我与宰相两人素来互相不待见。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接管了朝政,现在我也老了,而他依然与五十年前别无两样。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是千年难得的人才,但是雷德菲尔德已经离不开他太久了,久到天上新生的云都得仰仗他的鼻息。“”

    “人们说我是雷德菲尔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伟大的大法师。凭什么?凭什么偏只有我?在学习魔法之前,我也不过是一个只会磨黄豆的普通人家的孩子。魔法有什么特殊的吗?都是工具,一种方便的工具。要说善良、邪恶、堕落、残暴,那也指的是人。当然,这些话宰相是听不进去的,他心目中理想的国度没有魔法存在的余地。”

    她突然停下,从鼻孔里呼出一串轻而绵长的叹息,又继续说道:“我当然无法认同,我不希望魔法成为一门神秘而孤独的学问。人们的敬畏令我感到愉悦,也令我感到空虚。现在,光是一个布鲁塔克就足以令整个国家为之头痛。笑话!只需要最基础的魔法,用不着人人都会,也完全能将敌人一直击退至极北之地。我希望,如果魔法能被更多的人接受,如果某一天,当一个孩子提起魔法,不会再被他的父母用巴掌封上嘴巴。要让魔法成为一门技术,首先需要人人都能自由地谈论它。等到那一天,我就可以安息了。这么说,你应该理解了吧。真不好意思,老婆子编不出什么精妙的故事,只能交代给你这平淡的事实。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哼,无聊。”

    诺曼睥睨着眼前的二人,丢下一句话,索然无味地离开了。这回,他是真的离开了。

    莎伦揉着尚有余悸的胸膛,一边用手绢擦拭渗出的冷汗。她看了看夏洛蒂,仍如泥塑般翻瞪出两只隐藏起光泽的眼。再仔细瞧,放大了瞧,脸上的真诚倒也瞧出些虚伪来。于是,她便多问了一句:“你刚才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罢,他能忠实地完成任务,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然是假的嘛,莎伦暗自松了口气。她早知道,天下所有的城堡里头都容不了真诚。她便又找回了自己的常态,拿手绢当扇,一边摇一边说:“我还是讨厌那个家伙,他每一处令我讨厌的地方都仿佛是我的镜面。我可以断言,我与他,最后只能存一个。”

    “你不用看得如此悲观,井水与河水可以互不侵犯。放心吧莎伦,忧虑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凛冬已至,要到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这么说,莱安,他能回来了吗?”

    “快了,快了。我在冥想的指引下确认过无数遍,野泽望是唯一能将二者汇集的焦点。机会只有一次,你须时刻做好准备,任何时候都可能是出发的时机。”

    “我早就准备好了,都等不及了。”莎伦精神大振,脸上泛出红光。她摁着炽热的胸膛激动地说:“啊,一直让我等着,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说时间为何不能再快些?才三个月未见,我已要将长夜望穿。没人如我这般执着地想念你的心啊,我亲爱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