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

    在那场葬礼上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你喜欢狗吗？

    吊唁者们却说你喜欢猫。

    我站在你的坟墓前，看着手里的照片，那是他们嘴里你喜欢的猫。

    优雅、可爱、治愈、美丽、精致……

    是啊！这份站在顶端的菁英风采，又有谁不喜欢它呢？

    可是我真的好想做你的狗，哪怕只是一直垂垂老矣的癞皮狗，也想与你一同在这坟墓中长眠。

    于是在这场属于你的葬礼上，我哭的泣不成声，随后这泪水便流了五年，直到现在。

    噼里啪啦——

    雨水连绵不断，击打着房屋上的铁皮，这样的声音已经持续了一周的时间，淅淅沥沥的雨声对我来说，或许是一位老朋友了，因此我非但没有感觉到讨厌，甚至还体会到一种畅快的感觉，因为这声音就像是那场葬礼的伴奏一摸一样。

    自给自足，想必这边是外人眼中我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不会沦为流浪汉。一切称不上好，勉强糊口的工作，逼仄的住所，每当月底扣掉房租与生活支出后，仅剩下一二十元的存款。但是相比于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纸壳一盖睡大街的生活而言，已然是人间天堂。

    因此认识我的朋友总是劝我知足，知足才能常乐，常乐才能更好的生活，我知道他们是对的，至少符合这个社会的规则，而这五年来的我也是这么做的。

    这事我的视线里跑过一只老鼠，它正翻动着那些堆砌着废物的垃圾，下水道里腐烂变质的污水映照出它阴湿带病的身体，我的脑海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那便是看一看它贼眉鼠眼的模样。

    为什么，那只老鼠长着跟我一模一样的面孔？

    对啊！是的！我想起来了……一切都因为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我做出的那个决定，让我彻底的显出了原型。

    那时的我第一次来到这座大城市，我喜欢这这座城市里的机遇与挑战，喜欢站到繁华地段的天桥上，看着下面的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样子。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开着那辆曾将陪伴着我与女友奋斗的小破车，在首里的灯火中穿梭。当天幕染成了黑色，城市楼房的每一扇窗户边，都点亮着一盏灯，数不清的灯光，数不清的窗格子，数不清的火树银花，整座城市闪烁着，成为了一片落满繁星的海洋。

    我看着那点点光明，想象着每一个光亮后面都藏着一个温馨的故事。我紧接着大声的对你说，我坚信只要自己不停下前进的脚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那沐浴光芒之人，我一定会住进那些火树银花的高楼大厦，我一定会变成某盏灯光后面的故事。

    所以那天在葬礼上，我才会认认真真的再问了你一次之前的问题，我承认这么做我是有私心的。因为只要你喜欢的是狗，我就可以每天鬼鬼祟祟地爬出地洞，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去呼吸你吸过的空气，去欣赏你美丽的模样，即便你的怀里抱着的永远都是狗，我还是可以日复一日的被你发现、被你唾弃、叫骂声中钻回我的地洞，乐此不疲。

    可是吊唁者们却微笑着对我说，你喜欢猫，随后他们向我提出了一个请求，因为你的宠物猫饿了。

    于是，饥饿似火灼烧着我的胃袋，寒风抚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带走我所剩无几的体温，此刻的我最终变成了沦落街头的模样，天为铺盖地为床的仪式中，我成了一个流浪汉。

    面对那高昂的债务，父母一边叫骂着我是个败家子，搬出了我的别墅，一边去了小弟家的同时，跟我断绝了亲子关系。曾经如胶似漆的女友，我们许下海枯石烂的爱情，也在她一声声对不起中化为齑粉，当银行收走我所有财产的那一周，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我认真地对待着你，也相信你会认真地对待我……然而此刻的现实，否定了我的幻想。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现在，该面对莎翁写下的那段话了，在死亡面前，我决定放弃曾经的豪言壮语，耐着性子从头再来，把自己的根深深扎进这片土地，把自身磨练的坚固圆润。这一刻的我似乎没有一丝迟疑，在理想之死与平凡生活中，果断的选择了后者，我低头自己高傲的头颅，但至少活着就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不是吗？

    所以在那凛凛的寒风之中，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杀死了自己，那个承载着梦与理想、诗与远方的自己，我把自己的尸体交到了拿下吊唁者手里，相比如此鲜活的我，一定可以喂饱你的猫吧，嘻嘻。

    随后我即便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但我依然感到十分的知足，因为我还活着，哪怕现在的这份生活是如此的平淡、麻木、冰冷，就像老电影里，那些冒着浓烟的机器螺母，即便被烧的滚烫，依然是死气沉沉。

    因为我还活着，所以我路过你家的时候，看见你把我腐烂变质的身体当作垃圾扔到门外暴尸荒野，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一直好喜欢你，永远好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能把我扔得近一点，这样我便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你的模样。

    因此我依旧竭尽全力的去生活，去发现这普通生活中的点点乐趣。我的注视似乎起作用了，真的！我的注视起作用了，因为今年我就可以还完自己欠下的最后一笔贷款。

    我孤零零的路过你的房子，透过窗户向里面看去，圣诞树上挂着的铃铛在轻轻鸣响，你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像一只猫，那只温驯的橘猫也趴在你的肩膀上。壁炉的火光温暖你红润的脸庞，我冻僵的心跳在北风里微微发烫。

    是的，只要我善意地对待自己的生活，生活也会善意地对待我。

    铃——铃——铃——

    手机的来电铃声，撕碎了我的胡思乱想，屋外的雨声更大了，想来是这雨下的更加大了的缘故吧。即便如此主管经理的声音在我的耳朵里还是那样的清楚，伴随着对方的话语，我的心情变得忐忑起来。

    “田町，你方便吗？来公司一趟，有事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不，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不，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知道？楞在了原地，只是机械式的回答。

    “麻烦您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到公司。”

    雨滴击打着水泥路面，密集到已经看不到涟漪的程度，我打着那把吱嘎作响的黑伞艰难前行，随后大风也加入了这场葬礼，它倾轧着伞面，随时准备把黑伞彻底撕碎。深一脚，浅一脚，雨水淋透了我的鞋子，打湿了我的裤脚。

    当我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般赶到公司时，暴雨已经把我浇成了依附落汤鸡的模样，主管经理看着走进更衣的我，摇头感慨着，这么不体面，就像是只下水道里的老鼠，怪不得只能当下等人，所以不好意思了这一次就把你推出来吧。

    穿戴整齐，我在公司留的备用工装，现在我正心怀忐忑的站在主管经理的大办公桌，主管经理这一次到是出奇的和蔼，他站前身来带着我来到了会客用的沙发，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

    “那个田町你知道公司高层最近在忙些什么吗？”

    “听说隶属丰见家的萱草控股已经决定决定购买咱们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权了。”

    听到主管这样问，我点点头脸上也带着一丝欣喜，这的确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因为被丰见家投资就表明，我所在的公司成为了琉球这个国家的企业，而我也就成一个私企营销员变成了公家员工。

    看到我的表情主管经理也笑了，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在我用打火机帮他点燃后，美美的抽了一口。

    “不过，注资呢是有条件的。”

    此刻主管经理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他夹着香烟，在烟灰缸边弹弹烟灰。

    “对不起田町，公司决定辞退你了。”

    烧水的电磁壶传来开水沸腾的声音，而我则愣在了原地，目光渐渐变得呆滞，再也看不清前方的道路。

    主管经理到是依然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相比这竟是那些成功学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坦然，相比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司空见惯，成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翠绿的茶汤，嘴角如初一丝深入骨髓的公式化微笑，像一个披着人皮的机器生物。

    “为什么……求求您，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我弯曲了自己的膝盖，那长久以来自我认知中形成的自尊，就像一件烧制的玻璃雕塑，在一瞬间就被我跪了个粉碎，无数玻璃刺进我的血肉，顺着静脉穿透了每一个心房，疼痛沿着脊髓的神经集束直达脑髓的精神中枢，此刻我的大脑在颤抖。

    “哎……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主管经理脸上露出一丝惶恐，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坐在沙发上连连招手示意我站起来，见我已经不起身，主管经理也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了隐约的悲痛神情。

    “哎，说实话辞退你这件事，在这个公司里，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伤心，毕竟你我是同时来到这家公司的，我对你的个人情况也是门清，所以当我看到这个决定时也是很惊讶，也想帮你跟顶上的人说道说道，但是你也知道，这些都是董事会做出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

    主管经理对我拿出了这套说辞，他是在安慰我吗？或者说他只是在编造一个他认为合理的理由，来洗刷掉他自己冷血的标签，证明自己还是那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成功人士。

    我看着模糊的前路，现在你的名气与身价又增长了，以至于如今的我哪怕穿戴的像一条癞皮狗，去祈求着主人的恩典，也无法再触及到你的高跟鞋。

    时间太久？可是为什么我却感觉一切就像在昨日？如今一切都变了，这不只是从哺乳纲变成了硬骨鱼纲那么简单的问题，是我变成了一个未知的物种。现在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应验了那位先知的预言，那些人只配蜷缩在下水道里度过相对比较失败的一生。

    “其实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因为你的问题，你说之前公司下发《管理改革意见征询书》的时候，全公司的人都填的没意见，就你反对改革，这不变成出头鸟了吧。你反对公司改革这叫不服从公司管理你知道吗？公司给了你工作，你现在不感恩公司也就算了，还跟公司唱反调，公司不辞你辞谁？”

    主管经理回顾着我的往昔经历，开始一点点论述我的功败得失。

    “可是，基础工资按最低工资标准，其余的部分全部变成奖金发放，根本没法维持我现在的正常生活。”

    主管经理听到我的说辞，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对我的话语充满了鄙夷，他摇着头，叹息声中充满着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那是你的个人问题，再说了你看看古往今来的人，那个不是拿命换钱？所以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公司吗？实话实说，有些垃圾总说这是咱们这样的资本公司造成的，发屁！这是资本的问题吗？这是个社会问题！这个时代这是一个拿命拼的时代，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承担这份安逸带来的后果。”

    主管经理看到泪水从我的眼角滑落，他不知道我为何而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流泪，可能是被他说中了吧。主管经理的语气逐渐变得高亢，这一刻他看上去像是一位看破红尘的智者，来为我指点迷津。

    “我的当然知道，加班不好，薪资改革不好，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应该接受现实不是，不能总是抱怨嘛！你可以想想，在这世界上谁活着不辛苦呢？谁能轻轻松松就可以养家糊口呢？所以，一要学会跟生活和解呀！不要苦哈哈地矫情了！就像之前给你们放的短片里，那个在农村却十分快乐的瘸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