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照府，上阳县县令杨令之，时年六十有六，年少时俊逸风流，处处留情，却又处处无情。该是因果多少有点报应，小妾娶了七八房，子嗣没一个，最后还是正室有所出，老来得女一枚，名为飞燕。

    初夏时分，正在公事房和师爷处理公务的杨县令，正光着膀子审阅县内批文，突听守门兵丁通传，院外来了一老一少两人，老者手持大周皇室御赐令牌，杨县令赶忙整理公服外出迎接，老者仙风道骨，一派高人气象，少年面若冠玉，气宇轩扬，很有几分杨县令年轻时的气象，随即迎入府内。

    来人拒绝了一切宴席接风，就在县衙安置了一个内堂杂物房便住了下来。

    晚间简单用膳后，老者与杨县令在县衙后堂关了房门，这才掏了天师府御牌，表明了身份来历，老者乃是天师府三品正天师，奉了天师之命，带着弟子来此公办，顺带捎了一份天子密旨。

    看完密旨，杨县令不禁脸色煞白。

    接下来便动用了县衙所有的武备能力，花了半个月时间，对整个马家寨都做了严密的监视与布防，兵丁甲马藏在几里外的山坳里，伪装成普通游走客商的游枭，整日里监视马家寨一举一动。

    直到那天，师爷带着牛已来通报，杨飞燕被马家寨给绑了，杨县令当下怒急攻心，生怕自己所有安排都被马家洞悉，以飞燕为质来威胁他。

    是了，这马家本来就是替大周皇室掌管间令司，虽说官家因为盗玺案牵连马家，诛杀了马家一众，马氏灭了整整一代人。

    但是马氏代大周掌间令司三朝，树大根深，皇亲、旧故、各司官员尽皆出面力保马氏，为免臣下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留了一个年老的马寿生带着两个马氏孙辈马守清、马守行归隐山林，永不得出世，但不代表他马氏没了间令的能力。

    火急火燎的杨令之带着一众兵丁，直扑马家寨，也不管行军之法门，只盼望自己这张老脸能把女儿换出来，哪怕放他们一马，大家演一出，不小心漏几条性命也不是不可以。

    一路十分顺畅，既没有层层拦阻，又没有天涧山坳里的埋伏，只有零零星星一点据马刺和竹刺陷阱，带来了些许的困扰，等到杨县令攻破马家寨，入到马家祠堂的时候，就只听见满屋子的嚎哭之声了，看着满地的尸体和护着飞燕的美少年，只能内心赞叹：仙人真是高深莫测啊。

    “飞燕，你没事吧。”杨令之赶忙把女儿护了过来，藏在护卫人群里。

    美少年正一肚子怒火无处宣泄，看杨县令赶到，便也拱了拱手：“小侄晚到一步，让杨小姐受委屈了，但是还好来得及时，并未让飞燕受一丁点伤害。杨伯父既然来了，正好给晚辈做个见证，也好让这帮贼匪死个瞑目。”

    古来传说仙人以修入道，而得长生不死也，看着这位兴许还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美少年对自己拱手喊伯父，莫名有一点生理不适。

    了解了大致情况以后，看着满屋子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哭的死去活来的马氏众人，眼神最终落到了一位少年身上，正是马凉。

    马凉正把地上的残骸收集在一起，看到杨县令带着一群兵丁杀气腾腾的出现，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念想，逃避反倒死的更快，不如放手一搏，只要能杀了美少年，这满屋子的马氏族人未必没有一线生机，就当做最后一点补救吧。

    马凉把地上的残骸聚拢到正北大屋门口干净的石砖地上，显得十分刺目，然后跪在堂屋前的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高声道：“马氏马凉，有愧列祖列宗，引来如此祸事，害我全族，今日哪怕身死于此，也要奋力一搏，让这天下人看看，我马氏没有孬种。”

    说完马凉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向马氏祖先道歉，也是给自己送行，大声高唱起来：“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唱罢起身，抹了一脸泪痕，掸了掸衣摆上的灰尘，挺直了腰杆，大踏步向杨县令这边走来。

    杨县对这青年多了几分好感，暗赞好一句要留清白在人间。

    只是，这不是马家的傻子嘛，马氏刚来观照府的时候，马氏老太爷来拜谒自己，他也远远的看了马凉一眼，那时马凉正拿着根松枝挑地上的狗屎玩呢。

    “杨大人，也请您评评理。”马凉泰然自若的看着杨令之，吐字清晰，不卑不亢，“我在山间玩耍，杨小姐中暑，我便与我二哥好心把杨小姐带回了马家寨，安顿在上房，安排了婆婆丫鬟伺候在身边，摇扇降温，还备了凉茶冰饮。”

    “结果这位什么仙人不顾三七二十一，从天而降，不顾三七二十一就动手杀人，您看看那堆在一起的，连个完整的都没有。”

    “我请问，我马氏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杨县令转身看向杨飞燕，“飞燕，怎么回事？”

    “杨大人，杨小姐已经被这炼狱般的场景给吓坏了，若是因为她一句话，害得我们马氏要灭族的话，怕不是要一辈子不得安生了，莫要为难杨小姐。”马凉抢在杨飞燕回话之前开口说道。

    “你这小儿，谎话连篇，明明是那牛已在路上碰到了我，和我说了此时情景，我才来了此处，他可以作为人证。”美少年多少有点气急败坏，回头在人群里找起牛已来，“牛已呢，牛已呢？”

    糟了，漏了这么个要命的人物，马凉心下一沉。

    没多久牛已随着传唤的人出现在了院内，看见祠堂口那堆在一起刺目的一堆，头皮也开始发起麻来，牛家庄的少爷也不是个杀人魔王，也没见过如此惨烈的状况。

    “牛已，你说，你当时怎么和我说的。”不等杨县令开口，美少年先张嘴问道。

    “启禀大人、仙长，我说飞燕妹妹被马家寨的马武给掳走了。”牛已被吓得不轻，傻愣愣也就说出这么句话。

    “你小子还有什么话说。”眼见人证说话，美少年心下大定，等一会落了实锤，我便要你们马家寨鸡犬不留，特别是这惹人厌的马凉，我更要你尸骨无存。

    “黑炭，你莫要瞎说八道，把走丢了杨小姐的罪责全部怪罪在我们马家寨身上。”不等牛已接话，马凉继续说道，“平时欺负欺负我也就算了，这要命的事情，牛已你可千万不要胡说八道。”

    “马凉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们一共五人，都能做证，就是你和马武还有那个小孩，把飞燕抢走的。”牛已当下大急，生怕仙人迁怒自己，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把当时的场景复原一遍。

    “嘿，你看你这话，真是图惹人笑话，你们五个大男人看不住一个小女子，我和我二哥带个小孩把杨姑娘从你们五人手里劫持了？”

    “你是觉得我傻，还是人小白脸傻？还是杨县令傻？”

    “你、你，明明是我和飞燕出来猎雁子，然后看到你和飞燕在一起，你和马武劫了飞燕。”牛已越说越乱，转身在人群中找其他人，一眼看到杨飞燕正呆愣愣躲在护卫人群里，急忙说道，“飞燕，你说，怎么回事。”

    众人眼神都转到了杨飞燕身上，杨飞燕拽着衣摆，眼神漂移，咬着嘴唇躲在一个持甲兵丁的身侧，尽力避开祠堂院内的一切。

    马凉心下大急，生怕杨飞燕说错什么，那就前功尽弃了，赶忙接嘴道：“事关杨小姐的声誉，什么和我在一起，牛黑炭你又想传什么谣言。”

    牛已和美少年尽皆转身看着马凉，这摆明就是在转移注意力，恨不得生撕了马凉。

    跪在地上的马守清，扶着马武的马守行，还有或坐或躺的马家众人继续大声的在祠堂嚎哭大叫，配合着马凉的演出。

    “杨大人，我们马家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因何而要落到此般田地。”太爷爷持了虎头拐杖，颤颤巍巍的走到杨县令身前，虽然他也很惊讶于马凉突然清醒，只是当下马家的命运，全在杨飞燕一言之间，也只能尽力配合，希望事态不会向更坏的地步发展下去。

    “杨大人，您攻入我们马家寨，想必我们马家已再无防守之力，官家都已经放了我们马家一条生路，杨大人您又何必赶尽杀绝呢，我马家在，对于当朝臣子便是一份保障。”太爷爷说着便双膝跪地，头磕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眼见当年叱咤风云的老者，为了家族存续甘愿舍下面子，只为求条活络，作为文人的杨令之不免起了兔死狐悲之心，脱口而出：“马老太公，不是我...”

    一个“不是”如重锤一般击在马老太公内心深处，莫非，剿灭我马家最后一点香火是大周皇家的命令，马氏要玩。

    马守清赶忙赶过来扶起马老太爷，感受到爷爷在自己手心点了一点，另一只手顺势折断了手中一截半指长的竹截。

    “我要和他单挑。”马凉一指美少年，引得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脸上的那一丝决绝。

    “你想和我打，我就一定要和你打嘛？”美少年看着马凉，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