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落魄妖族
今天昭城天光正好,整齐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
樕月在此之前没有出过村子,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村里赶集的时候。远远比不上昭城的街道每日的热闹,街道两旁除了商铺,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摆放整齐的摊贩,贩卖着好多于樕月而言新奇又好玩的东西。
樕月沉迷其中,乐此不疲。不多一会儿,跟着樕月的两名侍女,茵茵,盼儿手上便提满了东西。
樕月却因为过于沉迷没有注意。
终于,茵茵忍不住小声提醒。
“小姐,奴婢无用,女婢拿不下了,今日先回府,我们明日再来可以吗?”
“呃……”樕月这才回过神来。
这两名婢女生的清秀,府中主子少,原也用不了那么多奴婢,是管家得知李青源要回来特地花了价钱备下的。
平日在府中负责的都是端茶倒水,庭院洒扫的活计都不一定轮得到她们,都是细胳膊细腿的可人,若是得了青睐,说不定等李青源成了亲之后能抬个姨娘;谁知道李青源转手就把她们拨给了樕月。
樕月看她们不堪重负的样子也着实可怜,开口道:
“分一些给我吧”
“这,奴婢不敢,若是被王管家知道了奴婢们免不了受罚。”茵茵回道。
“好吧”
樕月忽然又被一阵鼓瑟吹笙的动静吸引了注意,仔细听咋夹杂着娇媚动人的嗓音,感觉热闹得紧。
照声音寻了去,是一处街巷。
这条街被布置得花红柳绿的,给人感觉格外喜庆,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楼上楼下都有许多打扮得新颖又漂亮的姑娘嬉笑打闹,感觉好玩极了。
樕月正欲走进去,却别茵茵拉住了。
“姑娘,这可不兴去呀!这是妓院,咱们不能去。”
“我不,别拦我。”
茵茵见状急得跪下了“姑娘求你了,要是让管事知道我俩领你来这种地方,不会轻饶了我们的。”
“好吧”
樕月这才不情愿的走了。
而这一场景也被一人尽收眼底。
这人叫山萍,是醉春楼一楼的姑娘。这条街青楼的布置大致是这样的,分三层,楼层越高,姑娘越贵,模样也越好。一楼的主动揽客,二楼的或坐在楼台上或轻歌曼舞供客人挑选,三楼的多居阁楼,花了大价钱才见得到。
只要有钱,三六九等来着不拒,总有姑娘是可供人消费得起的。
山萍生得黑矮,模样也不大标致。唯一好在年轻,打扮一番也可接待贩夫走卒,扛活苦力。
与大多数姑娘不同,她是自愿来这里的。她的家里实在太穷了。每日食不果腹,且什么都要供给唯一的弟弟。先前家中几个姐姐都被父母以几袋口粮就换给了别人,或是又丑又穷的光棍,或是年纪大到可以做她们爷爷的老鳏夫。往后余生都是继续过着又苦又穷的日子。
比起那样的生活,山萍是喜欢这里的。她羡慕那些楼中美貌的姑娘,也可以说是嫉妒,嫉妒她们美丽的容貌,锦衣玉食。最嫉妒花魁玉莹,来时寻死觅活,现在更是作天作地,时不时乱发脾气,老鸨还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若是换成她,怕是早就打得半死丢出去了。
她刚才一眼就瞧见樕月了。
以前在村里时,人人都知道谢家有个漂亮女儿,谢元更是待她如珠如宝。她那时就时常梦想着,若是她是那样的美貌,有个那样好的爹爹就好了。可是她留在村里,只能过猪狗不如的日子。
大多数村里的人每日辛苦劳作,还是衣衫褴褛,满身脏污,有甚者更是与虱子为伍,却也只能勉强裹腹。就这样都还算得上体面人的日子,像她家,无田无地的佃户,交完赋税和租子,便几乎什么也不剩了。每日起早贪黑,活得不如昭城的乞丐。
即使是做个下等的妓女,她还是更愿意待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些钱花,这是以前从没想过的富裕生活。现在她随便一件旧衣服也比村里的像樕月家那样的富裕农户的新衣要好。这给了她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可是这可怜的优越了,在再次见到樕月时便一点也不剩了。樕月一身昭城贵族才能穿得素锦,身边跟着的丫鬟穿戴得也不落俗套。
那时她的内心对樕月的嫉妒就疯狂炸开了,为什么就是有人就是如此命好。为什么这些不是我的。
樕月想独自走一走,两名婢女却像两条尾巴似的,寸步不离。
于是樕月趁着两人不备,一下钻入一处热闹的人群中,七拐八绕间总算摆脱了她们。樕月身法灵活,有心摆脱她们,她们自然追不上。
“啊,解脱了。”樕月张开双臂,拥抱久违的自由的空气。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僻静的码头,除了来来往往忙碌着卸货装货的工人,不再有旁人。
秋日的太阳虽不毒,晒的久了还是让人觉得疲倦。
码头旁边有一处小道,矮数成群,林荫密布,走在其间清新冰凉的水汽打散了疲倦,舒服了不少。
一直往里走,来到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货物车辆压得宽敞的路面布满高低不平的辙痕。
不远处来往的工人还在马不停蹄的搬运货物,竟无人注意到樕月这个外来者。他们看着就像一排排蚂蚁。
其中有一人格外显眼,他跛了一只脚走得比其他人格外慢些,扛活时一个不注意,竟连人带货翻进了河水里。
“你干什么,这一袋货物能抵得上你一天的工钱。”管事的见状忍不住怒吼。
“对不起,对不起”惹祸的男人好不容易上岸后唯唯诺诺,湿漉漉的衣裳显得他一脸衰样。
“行了,今日你就回去吧。改日再来。”男人只得失落的离去。今日,没有工钱。
男人离开码头后,沿着一条僻静的小道来到走了许久,来到一处简陋却打理整齐的院落。院中塔了葡萄架子,桌椅俱全。一旁还开辟了一块菜地,长势喜人。
“阿文,你这是怎么了?”院落中的房门打开,出现一个面色苍白的清俊男子。
“没事,阿渊不必挂心。”男人回道,此时没了刚开始时的衰样,理顺了凌乱的头发,肤色虽然偏深还有些许雀斑,但五官还算周正。
“怎么说也算是妖族,居然沦落到来我大衍卖苦力。”樕月走上近前,戏谑道。
“你是何人?”被叫阿渊的男子开口道,态度戒备。
“来我大衍境内,竟然不是我是何人?”樕月反问道。
“大衍皇族,传闻你们不是绝嗣了吗?”阿渊闻言有些紧张,大衍生活的大多数人都是凡人,这人不是妖族,能一眼看出我们是妖,那么就只有传闻中绝嗣的大衍皇族。
“如你所见,并没有哦。”
樕月又道“不要紧张,我并没有恶意。”
樕月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道“域外不限制法力,妖族实力强盛者几乎为所欲为,在这儿窝着做什么”
“妖族弱肉强食,向我这种法力低微又有先天残疾驴妖,在同族中也是被鄙视被欺压的存在。脱离族群又会被修道者猎杀,不如在大衍做个凡人。”叫阿文的男子答道,还是唯唯诺诺的。
叫阿渊的男子并不作答。
“我问的是他,雪狼族在妖族可算得上是血脉尊贵,他本身也是妖王级,称霸一方的存在”樕月问道。
“啊……”叫阿文的男子闻言也是一愣,心道阿渊竟然这么厉害吗?可自己遇到他时濒临死亡,为何会那般狼狈。
“殿下追问这个做什么,我俩来大衍只是为寻一处谋生之所,并无恶意。”阿渊的男子开口了。
“哦?”樕月闻言突然起身,走向名叫阿渊的男子,围着他转了转,使得人不知所措。
道“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叫阿渊的男子闻言警觉,赶忙拢紧了自己的衣领,“看…看什么?”
“看看你的伤。”说着,不能其有所反应,便将其推坐在椅子上,扒开他紧护衣襟的手,一把扯开了他的上衣。整个过程过于迅速,一气呵成。
不愧是雪狼族,真白。樕月心道。不过雪白的上身却爬满了蜿蜿蜒蜒的咒痕,显得极其可怖。
“哇哦”
樕月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施术者着实厉害,连妖王级别的都难逃此术的桎梏,真是开了眼了,有趣。
叫阿渊的男子正想起身反抗,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姑娘是想干什么?”旁边叫阿文的男子急了。
“想办法治他,你去把门关上。”樕月平静吩咐道。
“呃,好”虽有顾虑,叫阿文的驴妖还是一瘸一拐的去关门。
樕月并不知道咒术的解法。不过这个咒术再恐怖,最终运行还是要靠灵力。到了大衍,阵法之下再强的咒术也会失效。
这也解释了这个狼妖生为妖王级为何要跑到大衍境内。入了大衍境内虽然会失去法力如同凡人,但同时咒术的运转也会失效,虽不能根除,但总好过立即去死。
待瘸腿驴妖阿文关门后,樕月便着手施法,打算帮狼妖把咒术拔除。固然樕月不知咒术解法,但靠灵力运行,那么本质就是灵力,对于噬灵族而言吸食灵力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多一会儿,狼妖阿渊身上可怖的咒痕消失,露出了原有的雪白,樕月忍不住摸了两把,手法酷似撸狗。
“好了”樕月说完撤去了藤蔓。
“感谢殿下相救,在下叫水苍渊,不知殿下名讳。”水苍渊起身后向樕月作揖道。
“樕月,白樕月。”
“感谢樕月殿下救命之恩,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今日救你不过举手之劳,现下我没什么事需要你的帮助。”樕月道,转念一想又道,“若是来日你顺手的话,还望你能护住南境。”
“好”
待樕月走后,一旁的阿文跛着腿跑来欣喜地对水苍渊道,
“太好了,阿渊,你的病终于好了。”
随后又有些失落,
“那如此,你是不是就会离开这里了。”
“你可愿随我一同离开?”水苍渊道。
“不了,我在族中法力低微招族人嫌弃,连我的父母也讨厌我生来残疾如同废物。我在大衍做个凡人没什么不好。”陆文道。
“你和随我回狼族。”水苍渊道
“你在狼族是高高在上,而我在狼族除了你不会有朋友。这里虽然生活贫苦,但只要真心相交也会有朋友,也会有人待我和善。更不会有修仙者要我性命。”陆文道。
“阿渊,这几年,谢谢你的陪伴。”
“其实我仔细想一想,在这里平静活着也挺好,并不是非要回去。”水苍渊道。
“可我刚才听哪位殿下说你在妖族是很厉害的存在。”陆文道。
“我来大衍这些年,狼族也不见得多稀缺我这个狼王。”
水苍渊自嘲道。
“好了,阿文,你饿不饿,我去做饭了。”
“可是……”
……
想到已经跑出来了大半天,茵茵和盼儿两个该急了,于是樕月赶紧沿路返回去。
途中却别人叫住了。
“樕月妹妹,你可还记得我?”来人是山萍。
樕月不认识来人。
“你不认得我了吗?我家当年在你家做过长工的。”
樕月当然不可能认得。
樕月出生那年,祖父几乎把家产败光,之后也没余下几亩田,请什么长工,请长工也是败家之前的事了。之后家里靠爹爹谢元早些时候做木匠,之后得了绍去私塾教书,日子才好过许多。
但因为要供几个儿子读书,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购买土地,所有樕月对于这女子所说做长工这种说法陌生得紧。
而且樕月此时在玉溪村众人认知中,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这里有风声传回去,多半骇人听闻得紧。所有樕月不想与这个女子多费口舌。
“你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的,好不容易得见故乡人,去我家坐坐呗。”
“不了”说完樕月就想走了。
却被山萍一把抓住,“跟姐姐去家坐坐呗,走吧走吧。”说着就想硬拽着樕月走。
樕月一把甩开了她,转身离去,却又见几名围拢上来的猥琐男子。
“小丫头劲还挺大,给我抓住她。”
“翠红,你不是说让我们哥几个替你调教一下一个从醉春楼逃出来的姑娘吗?她这一身打扮可不像什么醉春楼的姑娘,只有昭城中的贵人小姐才会收拾得起这身打扮。你怕不是诓我们的吧?”其中一人道。翠红是山萍的花名。
樕月身上几乎没什么贵重的配饰,梳的发饰也很简单,只着一身素雅的衣裙。一身衣料咋不看不华丽但质感极好。昭城比不得许多都城那样繁华,穷人和富人几乎一眼就能分辨了,这些混混在人群中摸爬滚打多年,最能看人下菜碟了,是以迟迟不敢动手。
“我给你们加钱,给我抓住她。”山萍有些气急败坏。
“都给我住手”是李青源的声音
随后来了一行官兵,在几人还未来及得反应之即他们全部制住。
几人猜测到樕月可能会有些来头,没想到昭城巡防的军士都出动了,吓得赶紧交代来龙去脉,推诿责任。
李青源吩咐将人全都带了下去。
一把将樕月抱上马,仔细端详,没什么被伤到。
“昨日你不是还说要与我一同帝都吗?怎么今天又一溜烟想跑了?”
“我想自己转转。”
李青源这两日大约查到了樕月的身世,得知了本该病死的人就离奇的复活了。他很奇怪的并不觉得骇人,反而有种庆幸感。
心道,本来应该是要将你交还给你的父母的,这样也好,你就这样一直留在我身边吧,小樕月。
按照几人的交代,山萍应是罪魁祸首。好在没有惹出出什么大祸,罪不至死。几个男的被打了一顿板子,又被罚没了钱财,判了两个月。
山萍作为主谋则被判了三年牢狱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