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的酒杯

4.失业者

    心中有所觉悟之后,张翰……不,是爱德华·亨特,他踱步走回保险柜边,拿起了古书和笔记本。

    或是因为思绪明朗,连灰蓝的眼眸,都比先前生动许多。

    他从一旁取过个皮包,把两本书册塞了进去,再来到另一边的小书柜前,挑拣出一本名为《虚假之面》的书,轻轻翻开。

    4张金镑、7张银令,一共11张新鲜诱人的纸钞,正跃跃欲试地夹在某一页中,等待着爱德华的领取。

    感谢拉斐尔店长的老年痴呆,他因为害怕忘事,把一切都写进了笔记里面。

    爱德华·亨特取出纸钞,细细点过两次,心中盘算着它们有多少购买力。

    以帝国内部为例,皇家银行正式发行新便士后,将兑换率调整为:1金镑=20银令=100便士。

    便士是用铜铸就的硬币,面值有1/4、1/2、1三种。

    银令与金镑都是纸钞:前者面值有1、5两种,源自古代的银币;后者面值有1、5、10三种,与黄金挂钩。

    至于购买力,1金镑差不多相当于前世的1000元,1银令则是50元,1便士在10元上下浮动,会根据市场、政令、乃至国际情势变化。

    综上所述,此刻爱德华·亨特手中,正捏着4350元,不算太多,但也是一名熟练工人4个多月的工资了,满足近期生活绰绰有余。

    他松了口气,把纸钞叠好收进衬衣口袋,拎起皮包和绅士杖,打算离开。

    但就在他在吹灭蜡烛前,最后看一眼房间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生起:

    多好的房子啊,三层独栋还带店面,要是能留下……

    咦?我好像可以?

    爱德华眨眨眼,他突然想起了书店长的尸体,想起了尸傀之术。

    我可以,利用书上的仪式,把那具尸体炼成尸傀!然后再操控它转移资产,堂而皇之地,占有这栋房子!

    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貌似真的可以!

    他又再打量了一遍房屋,眼中逐渐泛起火热。

    不动产啊……换做前世,这得奋斗多久才能买下来?三十年行不行?五十?一百??

    一种古怪的心情涌过心头,既有获得财富的兴奋,又有回不了家的失落。

    终于,他觉得够了。

    收好东西,吹灭蜡烛,一步步走出了卧室。

    …………

    爱德华·亨特的生活质量,其实说不上好。

    他住在平民区东侧的灰帽街,紧贴贫民窟的位置,环境甚至还不如他租来的地下室,至少街上还有路灯,还有巡警。

    沿着鬼祟的水泥道路,自北向东默默行走,直走到浓雾黑深,终于抵达了灰帽街,看见了记忆中的公寓。

    公寓有三层,方方正正,外墙刷满白漆,类似前世的郊区房。

    一楼大门老化严重,推开时会发出极大的吱呀声,但侧面有一根粗水管,可通向二楼盥洗室的一扇窗户。

    爱德华·亨特盯了水管一会,把绅士杖头插进皮包,再将其肩带拉紧,咬咬牙,用力纵身扑去。

    双手触及水管,他下意识抠住了可用的着力点,腰腹再本能一挺,竟牢牢攀缠管道,几下就爬上了二楼。

    “哇哦……”

    轻松跃入窗户,爱德华蹲在地上,还有些不可思议。

    不谈身体素质,单说这攀爬技巧,若被带回到前世,定能实现引体向上零的突破!

    他正待再体会一下“强壮感”,忽然瞳孔一缩,甚至没来得及站起,就连翻带滚地扑出了走廊。

    可即便如此,仍没躲过盥洗室的欢迎,强烈的腥臭气味,已经将他淹没。

    该死的!这群人拉屎不冲水的吗?!

    爱德华心中怒骂,都没敢多呼吸,踮脚跨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到臭味消失,粗野的呼噜声填补了空白,汗味和煤焦味则作为辅料,一路相随。

    爱德华挎着皮包,紧皱着眉头,顺楼梯上至三层,再沿走廊到底,用钥匙打开了最靠里的房间。

    “家”。

    他的新家。

    木质墙壁的隔音不好,进门后仍能听见呼噜声。

    爱德华左右扫视一眼,只见房间被分成门厅和卧室两个部分,都布置普通,没啥异状。

    ——毕竟他信不过这栋公寓,把邪教相关的东西,统统都放在了那间地下室里。

    卧室的窗帘早被拉起,只留一条缝隙。

    爱德华放下皮包,先取出纸钞,循记忆藏进床板底下的夹缝;又拿了绅士杖,靠在床边伸手可及的地方。

    再之后,刚把两本书册捏到手上,一股极为疲惫的感觉涌来,完全无法抵挡。

    爱德华只好匆匆把书塞进枕头下面,再将脸往上一撞,连衣服都没脱,便沉沉睡去。

    意识朦胧间,窗帘外的天空,好像亮起了一道白。

    …………

    早晨。

    阳光穿透雾气,普照大地,亦没漏掉爱德华家的窗帘。

    一道光斑恰好打在他的脸上,将这位疲倦的男人弄醒。

    他机械般坐起,抬手摸了把硬石似的脸,掌心顿时油汗混杂。

    爱德华眉心一扭,昨晚睡前没来得及梳洗,他一个现代南方人,这下实在难受。

    于是,他快速起身,先走到窗边看了眼热闹街景,估摸已是上班时间,公寓内没多少人。

    便从卧室衣柜中取了一套换洗衣服,再把绅士杖又塞进皮包,一并拿在手心里,出门反锁,就往三层的盥洗室走去。

    很幸运,爱德华一路都没见到人。

    盥洗室浴厕两用,装有自来水管,但水压很小,他忍着丝丝臭味,慢慢打两桶冷水,洗干净了身体、衣服、还有绅士杖上的污渍。

    ——昨晚夜深没看清,今天一洗才发现,衣服和杖头上都粘了一圈不知是脑浆还是血的东西。

    洗漱完毕,他有些心虚地将两大桶水冲进下水道,然后快速回到房间,抓出所有存款,再把两本书划进上班用的包里,就正式出门了。

    直至走出一楼大门,都没碰上吝啬的房东先生,爱德华才算松了口气。

    但仍然脚步不停,匆匆地钻进人群,生怕慢一步就听见一道吼声:两大桶水,你怎么敢?!

    灰帽街的早晨很热闹。

    街道东接贫民窟,整体像个由北向东的斜“T”,算是倒买倒卖的好去处。

    爱德华的公寓在北部端口,下楼往东北走一段就是工厂区,出行方便。

    沿途还有各种杂货铺子、卖吃食的摊贩,人流量自然也不小。

    此刻,他就混在人流之中,一边往前走,一边拎着绅士杖打量四周,空手则始终护在胸前。

    那里挂着他的包,包里是4金镑+11银令+17便士,一共能买900多份眼前这种面包夹鱼排。

    爱德华买了一份,又配了杯粗茶煮水,一口口用力咬着,面无表情地往东北走去。

    走出人流,一根根硕大的烟囱再无遮掩,直插天穹,蒸汽烟雾在阳光下亮得发烫。

    如果没记错,巴别尔市常年刮的是西北风……

    爱德华看看头顶的灰雾,又望一眼被雾气笼罩的贫民窟,忽然觉得嘴里的鱼肉更难吃了。

    他没了看街景的心情,快速嚼完食物,把茶水一口饮尽,就踏进了工厂区。

    …………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

    爱德华·亨特看着眼前座位里的年轻人,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眼熟。

    “……”

    年轻人看看他,却没有答话,而是抬手一指爱德华身后。

    嗯?什么意思?

    还没等爱德华细想,答案就自己跳出来了。

    “哦吼,瞧瞧谁来了?爱德华·亨特,我们的‘文件先生’!”

    啧……

    爱德华心中啐了一声,他知道是谁在捣鬼了——克洛巴特尔,厂里的监工大人,一条善于钻营的恶狗。

    转过身,果然一名穿白衬衫,吊带裤的壮汉,缓缓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正一脸戏谑地盯着他。

    爱德华懒得与他多言,直接问道:“监工先生,为什么有人在我的座位上?”

    “当然是因为你被辞退了。”克洛巴特尔笑嘻嘻道,“你昨天没来,厂主大人认为你死了,就新招了一位文员。”

    “可我现在回来了。”

    “哦,那就是无故缺勤。”监工摆摆手,“你要么自愿降职,当个文员助手,要么就干脆滚蛋。”

    “助手?给他?”

    爱德华瞪大眼睛,指着座位上的年轻人,有些不可置信地辩驳道:“我帮工厂建立了全套文件体系,理清了所有账本和资料,而且从未出错!”

    “是嘛?”克洛巴特尔嘿嘿一笑,满不在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

    爱德华深深看他,他也毫不畏惧地回视。

    坚硬的石头,与没脸皮的恶狗对峙着,没有谁肯退让。

    “哗。”

    年轻人从椅子上站起,帮监工盯住了爱德华的后背,引得他回看一眼。

    这一眼,令爱德华忽然记起,他曾在一间酒馆里,见到对方同克洛巴特尔一起吃饭。

    原来如此。

    自己其实根本没有选择,因为一旦留下,肯定时刻被对方压制,不仅受气,还要干更多的活。

    爱德华眉头微皱。

    虽然他早有被刁难、或者辞职的准备,可主动辞职跟被人赶走,感觉完全不同。

    他不想再多纠结,便道:“行,我选离职,我的东西在哪?我拿了就走。”

    谁知壮汉竟道:“这哪有你的东西?都是工厂的东西。”

    “……呵。”

    爱德华微哂,没再说话,直接越过壮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这里除了一些他整理的资料、为工厂准备的细化表格外,确实没有他的东西。

    但印象中,他好像还留了一手?

    嗯,最近半个月的账册,因为数字不对劲的缘故,似乎还没编制清楚……

    等等!

    爱德华走下厂楼,脑海中忽然一闪:克洛巴特尔赶走自己,会不会跟账目问题有关?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厂房门口经过。

    一群工人正在里面铲煤,其中还有些小孩子在帮忙推车,楼顶的烟囱不停喷出黑烟,厂里的熔炉烧得正旺。

    忽然间,熔炉内爆出一团火液!

    有个孩子恰好经过,被火液溅到了右手,瞬间烂了一大片,顿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爱德华下意识止步,愣愣地看着其他工人围上去,把小孩拖到了一边。

    “怎么回事?!”

    克洛巴特尔快步走来,见状大发雷霆,痛骂小孩不小心。

    骂了好一会,才让一名工人带小孩去抹点草药膏,并大声说明从小孩工钱里扣。

    回过头,见爱德华还站在那看,监工又怒骂起来,叫他快滚。

    爱德华也不与他争吵,只是转过身,拎着绅士杖,缓缓走出了工厂。

    走过铁栅大门,他的心情,忽有些迷茫。

    就在这时——

    “先生!”

    一名靠在墙边、穿工人衣服的男子,突然叫住了他。

    “您好,我们能聊一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