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越
兵马上万,无边无岸。
数千年的烽火四散,在史册笔,在大河浪,在青山血,在黄沙戟。
点染到如今,大漠边城,黄沙域外。
百万妖族席卷而来,戾气冲天,凝狼烟转紫墨,压城欲摧,望沙城内,人族士兵玄铠森森,甲光向日,旌旗四列,刀戟争辉。
一个是欲得膏腴地,野马度春风,一个是人定山河定,血换吾乡安。
擂鼓唤风,役雷使电,聚玄冲阵,剑光与刀芒齐映,玄法和阵气两冲,任你化形大妖,碰着难逃,管你炼体豪杰,挨着亦死。
道分阴阳血清浊,事论大小恨难消。
看官试想,经此一节,那人妖两族难道还能相安无事么?
而此时,意气风发的妖族大帅,依云休哥,高踞云端,麾盖堂皇,身边聚集的是各大圣族的年轻俊彦,无一例外,玄气深且重,几凝作实质,使得大日之光似也无法宣示威严,稍透一分。
“大帅,此时诸部士气正盛,何不一鼓作气,破城取地,直捣中原?”
一身土黄色铠甲着身的魁梧大汉出列进言。
依云休哥呵呵一笑,未续作语。
只见其下手一人黑衣持扇,面具仅遮眼,挺身言道:“直符将军何必心急?元帅所谋甚远,当不在饱掠而已。目下人族千年乱象重归一统,百废俱兴,前次携大胜之势兴兵犯境,几乎势如破竹,若不是大帅临阵知机,率部迂回包抄,先以勾陈土符,借无上玄法,在其后方横起大山,阻其归途,而后又以玄武水符乱其侧翼,最后在关键时刻临战破境,单人单骑,阵斩敌将,莫说幽燕六境不为我所有,便是各部祖地亦难保全。而今其虽然暂时退去,却是大势已成,不可不防!好在人族国朝初定,内患尤剧,今日我等携诸族精锐南下,取城尚在其次,以点破面才是正途!”
“原来如此,是吾唐突了!”
那魁梧男子闻言恍然,两拳相击后,束手立在一旁。
“什么意思?这城到底破不破?”
一道清冽声音由远及近,传到诸将耳间。
原来是一披发女子玄袍背剑,右手掐诀控一粒荧荧金丹,飒然踏云而至。
到得场中,也不行礼,也不问好,只向几个相熟的点了点头,而后直趋休哥身前,施了个别扭万福,弹指将那粒金丹射向空中一旋转鼎炉之中,朗声道:“哥哥,那个人族神玄还算不错,有些斤两,我好是废了一番工夫,才将那人拿下呢!”
而后拔剑抵在那方才言语之人胸口道:“清虚,说清楚,怎么个谋略!”
两人气机相冲,那被唤作清虚的男子黑袍鼓荡,拔秀身姿却是岿然不动,右手折扇轻扫剑上,洒然笑道:“木兰太无礼,须得好言慰我,才好实告。”
“拗男子也有软情怀,此景难得,诸君还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咯!”
黑衣男子对面一白袍人揶揄笑道。
场中一阵大笑。
剑光直扫,倏然而逝,那取笑之人却早已不在原地,只留下一阵爽朗笑声:“木兰好狠,实伤我心!”
未顷,身影又至,屈身向休哥道:“大帅,子都且去督战了!”
休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摆手令去。
而那被称呼为木兰的披发女子却早已抱剑于胸,侧立休哥一旁,闭目养神。
于其不远处,黑衣男子取下眼罩,两指一抹,归于无形,细看之下,削脸薄唇,样貌灼灼,与青山一流,接着环视众人一遍后,捧掌一礼,振声说道:“方才木兰将军问及,那便容在下抛砖引玉,幸勿见笑!”
“自数千年前刘氏立国,帝祚绵延传至如今,已至十六帝,期间虽然时起纷争,却不曾改易帝位,一是因为那刘氏血脉奇特,得天独厚,对诸部妖族压制尤盛,二则是那刘氏自其武帝朝起,立了个隐秘制度,每一代均会择选一至数位皇子前往万里风廊无定城中,修习道法,每值天下大乱,各路枭雄并起,洛都方面难以掌控,其人便会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当然,平乱之后的帝位争夺自然就是各凭本事,输赢也只在个人而已,于刘氏血脉流传反而有汰劣择优的作用。”
休哥轻咳一声,示意黑衣青年简短一些,其人点头会意,续道:“想必这百年来人族的情况大家已经了熟于心,这里我就不再赘述了。只说当代人族中那几个所谓的辅国重臣,属实有几个………硬茬子!当先一人便是那宰相裴度,我大衍国师崔先生曾赞曰:裴相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这份评价可是破天荒了!毕竟咱们那位国师可是出了名的吝惜词句,不假辞色。
至于那位并不逊色的王猛王景略,想必在座诸位已有所耳闻!”
说着,斜眼瞥了场中一位披红铠,满头红发,烁然挺立的青年男子。
顿时齐刷刷的一片目光聚焦,使得此人也不免有些不自在,不由出列拱手道:“输了就是输了!我焰青霜没什么好说的,那王猛的确不愧一个猛字,用兵疾缓不定,时出如龙,时没如狐,令人防不胜防!最离谱的是,那人明明摆好了诱饵等我去吃,我等也提前知道,且与帐下诸将定下了反制方案,可当真正接仗时,诱饵反而变作主力,反包围被人家打成了围点打援,各个击破!别说手下儿郎晕头转向,就是中军大帐也几乎不知所措!哦,对了,交战时遇到了个叫贺钦的小子,那人雪铠银枪,矫若游龙,明明一副公子样,却是言辞刻薄,手段下作,丝毫不要脸皮,什么陷坑玄箭,魔气污秽,阵前虐杀,一股脑儿使出来,俱作攻力,恶心至极!不少儿郎都被那不知名的魔气感染,活死俱难。”
“关中王岂是浪得虚名?昔年吾师扶山先生掌乾坤阁之时,阁中高手几乎近半齐聚关中,意欲扫荡王猛麾下东征诸将,同时寻机刺杀那皇子刘哲,本来明暗有别,即使一击不中,仍旧可以来去自如,只是没想到此人隐忍心力如此之深,在送上十数位的宿将干吏性命之后,竟有本事将那一贯以庸懦示人的刘哲当做诱饵,令之引得阁内杀手齐出,最后由其事先布置的后手玄士从容围歼,阁内自此元气大伤,几乎青黄不接!以至于在之后的“复洛”之战中,我们未能有效介入,平衡态势。”
休哥双手负后,眼眸深邃如渊,盯着那幅凭空出现的“江山形胜图”边走边说。
“不过,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久强不衰的头狼!据可靠消息,那王景略自恃天赋才情绝于当世,未待天机明朗便擅自入劫,百年修为一朝散尽,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了,想来人族纵有秘法延寿,其人也不过这两三年中事了。”
“为大帅贺!为我诸圣族贺!”
“为龙君贺!”
场中诸人不约而同山呼相贺。
休哥却环顾四周,神色平静,看不出来任何态度,随后沉声说道:“诸位,难道我龙君一脉和诸圣族的兴盛强大是要靠寄希望于敌人的弱小得来的吗?倘若诸君以为然,孤宁可愿那王猛能破而后立,于生死大道间再下一城!算来龙君阙位已过千年,我等先辈于玄法大道一途披荆斩棘,前赴后继,才得以有如今玄道之上的蔚为大观,时至今日,既然天机已乱,因果无序,四方云动,豪杰辈出,那我族又岂可故步自封,依依不舍于夙世荣耀?”
“诸位!方今之世,正当是我辈大展拳脚,建功立业之时,且为圣族万世计,合当横枪持槊,一窥汉家天下!”
休哥语声迅疾,面向帐中诸将慷慨激昂道。
“夺汉家天下,兴万世之基!”
高渺天穹之上,宏达的道法妙音倾洒战场,顿时令双方交战军士愈发嗜血,玄光万道,箭炮横飞,自清晨而至日暮,血焰绕天,冲杀不停,往生不断。
………
“我城自建关以来,雄踞北境,未尝有失,即有二三濒临破灭之时,亦有超拔猛烈之士,横枪内外,廓清寰宇,处危难而知义,临大事而晓节,丈夫报国,就在今日!”
风萧旗动,光耀甲兵,校场之上,肃立数千将士,峥嵘而寂,凛冽无声,矗立在校场中心的通天高台之上,一道雄浑肃杀之音,隆隆不绝,环响内外。
只见骤负大任的望沙城主东山越,银铠赤氅,拔剑指天,怒目北望,作为城中最高级别的将官,在面对百万妖军轮番攻城的持续重压之时,这个书生气极重,约莫是惹了哪个大人物才被发配守边的年轻人没有丝毫阴谋家们预料的慌乱,反而处变不惊地布置各方守城兵力以及玄器和后勤配置,并在其一丝不苟地安排完毕之后,还出人意料地挤出了两百玄境高手作为机动兵力,可只有城中执法都尉萧启才知道,那两百所谓的高手之中一大半都是年前由洛都方面发配过来的犯禁玄士,本来他们是要被打散在边境各城驿堡中的,正是由于妖族毫无征兆的寇边,才导致萧启未能及时处理这批人,当然也有边境诸城泰半陷落的原因。
一万零二百,这是东山越仅有的兵力,或者说筹码。
乾封三年秋,八月,丙子,妖族寇边,破七城十八驿,围望沙城,越婴城固守,旬日未破。
东山越敢于死磕守城的最大倚仗是望沙的护城大阵,得益于书院那几个变态夫子的畸形教育,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个叫陈中流的人曾经在这里做过几年城主,并且知道这座阵是其亲手打造的。
千年以降,阵法魁首,结印先师。
这是院长亲口说的。
也是东山越和同年几个师兄弟亲手领教过的,呃,准确说是用脸领教的!
盛名之下无虚士,不过短短一日,妖族用千千万万的同族尸体再次证明了陈某人的赫赫威名。
人是会累的,米和面是会吃完的,玄石也是会用尽的。
萧启的刀已经卷刃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上玄境的高手,竟然会沦落到玄气用尽,全靠气力参战的地步。
裴行俭在大战甫起的时候,是有机会南下离开的,毕竟报信求援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东山师兄是不放心交给别人做的,但是裴行俭想试试,想试试这积攒了几十年的文韬武略,豪侠意气,能撑得住妖族的几波攻击。
更何况,师兄还在这里呢,没理由丢下他不管啊!
于是送信的人换成了北川风,一个女孩,书院的女孩!
韦睿是长安五陵子,自身天赋不错,修行的是族里传承的正宗玄门功法,自幼锦衣玉食,繁华看尽,不曾稍沾烟火气,来望沙城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着来追寻一下王先生的足迹。
遇上这百年未见之难也着实让韦睿后悔过自己的冲动之举,可在看到城主府发出招募城中玄士以充实城防的公告后,韦睿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毕竟像他这种正统世家子弟在局势未曾彻底崩坏之时的道德大义水平还是过关的,与之同行的还有族里专门配给他的两名中玄境护卫。
等到真正上了战场,他才发现这里的妖怪和族里那些豢养的妖奴是不一样的,他们真的会吃人!
书到用时方恨少,“道术”也是一样,徒有雄厚玄力,却无运使之能为,使得韦睿数次濒临险境,而在最后一次险象环生的袭杀中,在亲眼目睹那名朴实雄毅的典护卫以身为盾,挡在自己身前,缓缓闭上眼睛时,韦睿发了疯一般将全身玄力倾泻而出,阵斩敌将!
于是在登上城头的第一天,韦睿便以手刃一名中玄大妖的功劳使得那些名义上被分配于他手下的一干悍兵,对其有了一些对待玄士应有的尊重。
典护卫还是死了,死在第二天的黄昏,死在韦睿的怀里。
管笛悠悠,风声呜咽。
细面春衫,略显柔弱的关中太平少年,想试一试,想试一试诸大圣族的剑是否真如秦剑那般锋利!
………
望沙算是河北第一雄城,城主府常设属官有一主簿,两司马,分管文武,另有都玄司一部,其主官由洛都都玄殿直接任命,对城中诸事皆有预闻之权,但主要职责是督察城中玄士行止。
楚雄司马已经战死了,被一个用剑的女子打碎真身,摄去金丹,阵斩当场。
好在城主东山越及时出手,逼退那凌厉女子,护住了楚天的玄神,此战之后,若有机缘,还生归来也不是痴人说梦。
在第七天的时候,城外来了一波人,气息庞大却散乱萎靡,他们由南至北杀穿了围城妖族厚重的阵型,浑身浴血,枪芒耀日,所当者破,辙遇辙碎,他们很强!
有人认出来了那一行人,他们的身份都曾尊贵无比。
“是蓟北城主叶凌虚!”
“是七郎!那黑衣持枪的是大河城冯七郎”
“烈火城吴三风,青狼堡陈瞎子,白玉城陆别川,晋阳三剑客………”
八个神玄,有多强,拦截他们的黑豹族,用遍布荒野的断肢残血,冲击感十足地向敌我两方展现出了上境玄士的强大破坏力与杀力。
从天而降,出其不意,凌厉的杀伐让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着大阵边缘。
正北前锋军飘然空中的白袍子都,注意到了南方突然出现的那一波强大人族,耗时七天,堆了千万将士,仍是没有攻下眼前这座青黑古朴的城池,这样的结果本会让他极为愤怒的,可在从乾坤阁一位秘使口中得知那大阵的缔造者之后,胸中的积郁瞬间扫清,头疼却跃然而来。
咱也是个有抱负,有理想的妖族有志青年,怎么初出茅庐就给了个地狱级副本?
没道理,没道理,难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我?
打不过怎么办,会叫人就行。
思索片刻的子都一手排开,面前扑扑扑地凭空飞出来两只光影信鸽,一只往南去告诉那豹族的傻大个,别死扛了,放开道路,不算怯战。
一只往天际中军大帐飞去,报告大帅,我顶不住!
嗖嗖嗖几道光芒疾射而图南。
轻松下来的子都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弹指传令四方,不惜代价,压上城墙。
四对八,何其自负,不愧是圣族之子。
“天狼孤兮夜!”
“神犼焰青霜!”
“饕餮萧无纪”
“幽燕六境,木兰!”
四人一字排开,列于那神玄八人前方,周围诸部妖兵缓缓退后,场面开阔,风起阵阵,一时萧瑟。
“蓟北叶凌虚!”
“大河冯七!”
“也就你俩还行,其余的就不用介绍了,反正马上就要死了,懒得听!”
那唤作饕餮的肥胖男子摆摆手,一脸不耐道。
余下六人闻言并无愠怒,只是仔细调息,恢复玄气,静静看着那胖的出奇的饕餮大妖。
“木兰姐姐,你们先看着,我一个人就行了!”
那胖子对着闭目养神,报抱剑于胸的木兰谄媚言道。
“那个,你,你,你,哎,算了,你们一起上吧!”
话音甫落,那身着大黄袍的胖子身后巨大虚影一闪而逝,对面七人便消失不见。
望沙城中众将士一看此景,不由议论纷纷,幸亏有见闻广博之士,高声道:“那是饕餮一族的天赋神术——玄黄之界!可自成空间,摄人挪物,吞夺精华。不过叶城主等人玄力深厚,齐力破开,便可无恙!”
此时的叶凌虚置身于一片浑黄界域之中,上空血云密布,时而翻滚不停,时而静如平波,身经百战,对敌经验何其丰富的叶城主顿时意识到那般动静必是另外几位道友已是与之交上手了。
于是再不迟疑,运起玄气,凝成一把电光之剑,以口衔之,两拳骨骼爆响如雷,拔地而起,先是以拳光镇散无边浊雾,接着整个身躯陡然变大,一剑破空。
似有一声闷哼在其身后响起。
叶凌虚道袍飘飘重回场中。
孤兮夜终于正眼打量其人。
焰青霜眼中战意似已无可按捺。
木兰依旧无动于衷,阖目欲睡。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八人齐显,那黄衣胖子站在地上,跳来跳去,嘴巴大张,两手扇风。
而那人族七人之中,以冯七气息气势最为高涨,其所持大枪身通体泛红,周身似有岩浆流淌不绝,一望而已,叶凌虚便觉眼睛有一股灼烧之感。
终究是那萧无纪托大了,没想到那叶凌虚行事如此果断,甫入玄黄之界,还没等到自己渡送玄身去与之斗法,便破开部分界天,使得其他部分也受影响,不过,这依旧只算是他一人脱身罢了。
而在萧无纪看来,最可恶的就是那个叫冯七的家伙,在那玄黄之界中与自己分身打得有来有回,可就当叶凌虚破空而去的时候,其人战力突然拔高数阶,将那分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不敌而逃。
要知道,这玄黄之界最奇妙处,恰恰在分合无定,各映神光之上,无论摄取来多少人,均可将之固定一处,而每人所见皆是完满自己,故而饕餮一族公认最善群战。
可那冯七不知怎么了,抽风似的对着玄黄之界一阵乱戳,就是不走,导致其中规则紊乱,最后几个分立空间自行合一,七人聚齐,可因为在一个空间,也便只能有一个完满的萧无纪,同时对敌七人了。
打不过就跑,丢人算什么,丢命可就惨了!子都的金玉良言回响在饕餮耳间,胖子都有些羡慕子都的洒然态度了。
赤芒撕裂浑空,天上犹着烈焰。
“都小心点儿,拿枪的那个扮猪吃老虎,猛地一批!”
缓过来点儿的萧无纪,指着冯七对身边三人道。
一触即发。
孤兮夜先动,四尺长刀呼啸而过,同时使出玄气分合之术,八道刀芒幻化为青狼巨头,咆哮袭来。
人族这边一位身穿大周制式铠甲,双目微合的精悍汉子手持长棍,正身不动,纯以玄法演化身形,影绰之间,同样八道不同的虚影持棍硬砸在青狼头之后约莫妖腹位置,顿时金石崩裂之声持续不断,烟尘暴起,莫知其景。
焰光突至,漫天火烧,连数十里外的护城大阵似乎也受其波及,霹雳之声不绝于耳。
一方寒玉随后飞出,护住八人真身,免受炙烤,继而风起无形,火势陡增。
“吴三风,你个老鳖孙,吹风干啥,烧死老子了!”
一道气急败坏,略显狼狈的声音自场中响起。
吴三丰一听便知是那陈瞎子在无能聒噪,微微一笑道:“老弟莫急,瞧瞧,脏话都出来了,为兄自有妙计!”
风势渐变,火焰追逐着向四方撤退的黑豹大军而去,同时寒玉大放光芒,飞上天空,冰霜渐集,细雨徐徐而至,洒灭最后一丝余焰。
焰青霜不得已,将要施法收出所放大火,可却惊怒发现,远方焰火竟不受控制,放眼望去,只见一个青袍男子挺立空中,似笑非笑望着自己,不禁冷哼一声,双手结印,背后一只火焰大狗仰头长啸,声隆而锐,只见其张嘴一吸,场中一丝一毫火星也不曾落下。
做完这一切的焰青霜,毫不犹豫,双拳火光缭绕,直击青袍男子而去。
“急了,哈哈,这妖狗急了。”
吴三风哈哈大笑后转身就跑,并招手喊道:“陆哥救我!”
一道玄冰盾甲破空而至横于其身后,只是方接拳影,便轰然破碎,拳劲犹在,青袍身影应声破散。
“啊哟,这狗崽子真狠!”
吴三风在叶凌虚身边现出身形,揉了揉肩膀,愤愤道。
焰青霜脸色有些难看,方才仓促之间竟连分身也没看出来,尴尬地甩了甩手腕,看向孤兮夜那边。
烟尘散去,孤兮夜拄刀挺立,微微喘息,而对面那个精壮汉子,则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持棍,头发冒烟,嘴唇蠕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自其眉心一道光芒闪烁,而后全身崩散。
一粒荧荧金丹缓缓飘出,孤兮夜伸手一抓,将之融入手中长刀,那刀柄之上赫然已有十数颗同样金丹镶嵌,绚烂无比。
叶凌虚在其摄取金丹之时,便拔剑出鞘,身形不定,残影无数,跃至陈瞎子消散处,一块光团渐渐凝聚,叶凌虚将之轻轻收取,置于腰间红色养魂葫芦中。
神玄高手皆是褪去凡身,自有其骄傲之处,一般是不屑围攻的,再加上方才黄衣胖子的确消耗了他们许多玄力,故而几人缠斗之时,叶凌虚、冯七与晋阳三剑并未出手,此时见有同行之人伤亡,一时激愤,冯七挺枪直出。
孤兮夜浑身一震复又战意昂然。
木兰出剑,眨眼万数,攒射冯七。
晋阳三剑齐出,呈三才之势,将之围于剑气牢笼之内。
被困木兰身影骤灭,化作剑光四散。
叶凌虚弃剑用拳,雷蛟绕身,直砸孤兮夜。
其人提刀疾跑,悍然来战。
木兰重聚身形于叶凌虚身后。
萧无纪突至,玄黄之界瞬间开合。
冯七枪出如龙,全身如火影,烈气冲天破界而入。
顷刻,两人从界中倒射而出。
晋阳三剑接上,护住其身形。
冯七大枪黯淡,嘴角渗血,胸膛起伏不定,全身气息萎靡。
叶凌虚上身衣衫尽破,虬肌毕露,由肩至腹一道狭长刀痕触目惊心。
木兰横剑齐眉,单手负后,身形飘忽间,直取五人。
晋阳三剑同时大喝,转挪如风,恍惚间似并为一人,剑势厚重,阻木兰剑意于前,将重伤两人牢牢护于身后。
风起黄沙,顿时天昏地暗,吴三风在陆别川暂时拦住焰青霜后,飞速来援。
木兰阖上双眸,细剑悬于身侧,两手结印不停,自其身下一道巨大阵图以肉眼可见之速趋于完满。
晋阳三剑护住叶冯二人身形暴退。
吴三风由于居中维持飓风术法,稍稍迟疑。
阵势已成,青光聚于剑端,一闪而逝,风势戛然而止,吴三风满脸惊愕,尸首分离。
陆别川以寒玉居后,困住焰青霜片刻,向晋阳三剑五人汇聚而来。
“木兰剑术又见长进,实令我辈汗颜!”
用了许多玄石之后,重又活蹦乱跳的萧胖子适时夸赞道。
焰青霜面无表情,孤兮夜面容凝重,悬于半空,长刀时黯时明。
木兰双手负后,剑化长丝,束于腰间,平静看向余下六人。
孤兮夜又动,跃入云端,背靠大日,双手握烈焰长刀激射而出,行进之中身影由一而六,势大难敌。
陆别川祭出寒玉,晋阳三剑再次合一,迎刀芒而去。
微风拂动,枯草翻飞。
四人同时砸下地面。
孤兮夜于空中立定,望向冯七叶凌虚,勾了勾手指。
叶凌虚视而不见,冯七怒极而笑,提枪立起,全身气势由衰渐盛。
爬出大坑的陆别川奋力将寒玉转至冯七身前,那寒玉一触及大红枪身,便附着其上,化作枪头。
枪身撕裂空气,发出一阵尖锐之声,孤兮夜随意一刀劈出,冯七身形倒掠如风。
孤兮夜发现不对,登时御风追去,叶凌虚拳劲已至,其人不得已停下招架。
不过数息,叶凌虚被一刀劈入地下,生死不知。
向大阵急掠而来的冯七枪芒横扫,将前方拦截的妖兵震开。
五里,三里………百米!
异变突生,孤兮夜身形闪烁,刹那间便到了冯七身后,挥刀劈下。
孤兮夜倒飞而去。
一位玄袍大袖的青年略显疲惫地立于冯七身边,只见其人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望向孤兮夜平静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赶尽杀绝?”
“阁下何人!”
“都玄司,刘长生!”
望沙城中诸军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孤兮夜略微愣神,反应过来后,长刀归于无形,拱手道:“不意殿下竟亲冒矢石,一时唐突,还请见谅!”
“虚礼就免了吧,贵部既已诉诸刀兵,显然是罔顾当初盟约了!”
“殿下何出此言?两国既是友邦,眼见中原藩镇并起,帝室衰微,我等特意出兵声援诸位皇子,以报大行皇帝厚恩,殿下何反以吾辈为豺狼耶?”
大袖青年笑了笑,说道:“冠冕堂皇的话不要和我说,不想听,没意思,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孤兮夜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朗声道:“当年绝域一战,殿下丰姿犹在眼前,孤身北上,连战十八圣子,剑挑其七,兮夜敬佩之至!家兄战后时常提起殿下,以为吾辈修行之砥砺!不期今日再见,若不能奋起一战,兮夜恐会遗恨终生!”
刘长生明显极为受用,本来颇为严肃的表情一下裂开,乐开了花,只是两军阵前,不好太过放肆,收敛笑意,沉声说道:“那我也不占你便宜,喏,这颗金丹你拿着,我知道你们天狼族特爱这个,恢复好了再打!”
孤兮夜也不矫情,当即悬空而坐,开始调息炼丹。
双方都惊呆了,就那样屏住呼吸等了约莫半刻钟。
顾兮夜身后天狼虚影瞬间撑开万丈,巨型长刀悬于身后,正身先动,玄气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刀影自随,化千而万,密不透风。
此时的叶凌虚爬出大坑,大口呼吸,看见眼前这幅场景,顿时面上抽搐,方才被那萧无纪卷入玄黄之界时,冯七与他便是生抗孤兮夜两个大招,导致玄气损耗极大,要不是最后自己以身为盾,挡下一刀,使得冯七奋力一枪破开界域,恐怕两人此时已然陨落了。
说来话长,其实孤兮夜攻势蓄力在极短时间之内便已完成,更为可怕的是,这一唤作“奔狼之弑”的圣族秘技,能够牵动因果,颠倒时序,简单来说,就是御主认定之人,在见到那攻势之时,便已经中刀了。
而刘长生其人在那天狼虚影出现之时,脸上终于有了些许郑重神色,左手袖袍翻飞,场中顿时狂风大作,恍惚间,似有无数玄袍大袖之人立于场中,音容笑貌,各有差异。
刀芒极尽绚烂后黯然落幕。
刘长生聚拢身形后,脸上微笑,静静瞅着气喘吁吁的孤兮夜。
其人似乎难以置信,强提玄力,便要再起纷争,刘长生移形换位,一指点其眉心,笑道:“你不错,会说话救了你,不过现在还是先歇着,看在你哥哥面上,等我收拾完了其余的,再放你走!”
孤兮夜欲哭无泪,浑身玄气在一指之后似乎荡然一空,动弹不得,只好放弃反抗。
木兰衣袍猎猎,右手持剑眼中锋芒毕露,跃跃欲试。
“哎,那小姑娘,别瞅了咋滴你要吃了我啊!”
萧无纪听着这话,总觉得不是滋味儿,心下一横,就要现出饕餮真身,谁知下一刻,一只玄气大手悄然而至,硬生生将其沸腾玄力一掌扑灭,势犹未止,那大手攥住胖子身躯,轻轻一投,萧无纪便落至孤兮夜身边。
难(二声)兄难弟,相顾无言!
焰青霜御风至木兰身边。
刘长生眉头紧蹙,指着焰青霜道:“你不是他!”
焰青霜火铠褪去,露出一袭红锦长袍,红发转黑,长髻别玉簪,微微一笑,振声道:“雍王好眼力,不愧是神玄境中第一人,劫境之下无敌手!”
“我很强,我知道,但这个真是谬赞了!起码你的正身我也不一定打得过!”
刘长生严肃道。
“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
“太谦虚了不好!”
“那就平辈相称,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配!”
“路走窄了啊,殿下。”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那我走了!”
“不送!”
焰青霜丝毫不曾脸红,在萧、孤二人鄙视的目光下,撇下木兰独自跑了。
木兰不以为意,目光极具侵略性地问道:“听说你会用剑,咱俩比一比。”
刘长生被瞅得有些哆嗦,定了定神道:“姑娘,我,我不和女人打!”
“你瞧不起我?”
“原则问题!”
“破个例?”
“我的剑太猛,怕你受不了!”
“没事,我扛得住!”
“那也不行!”
孤兮夜目瞪口呆,萧无纪痛哭流涕。
叶凌虚等人面面相觑。
果然赤子之心,才好修道么?
木兰出剑,平常一刺而已。
刘长生却躲闪不及,衣袖被斩下一片,飘荡空中。
“还手!”
刘长生置若罔闻,身形飘忽,躲来躲去,就是不去出招反制。
正在两人躲闪间,一袭白袍悄然而至。
“长生道友,好久不见!”
“子都你好!”
刘长生看到白袍子都,如蒙大赦,急忙施法定住木兰长剑,御风至子都身前数丈停下。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期绝域一别数十年,今日再得见刘兄风采!”
子都笑容灿烂,拱手一揖道。
刘长生回了一礼,高兴道:“我亦不见子都久矣,想当初万人丛中一握手,便知君乃豪杰士,云空绝域之上,我等谈天说地,访道论剑,好不快意!”
“桥如虹。水如空。一叶飘然烟雨中!当年刘兄烟雨剑横压与会诸位剑道大才,放言三尺剑下,无一合之敌,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唉,壮举令人羞,年少意气做不得数的,子都莫要取笑我了。”
刘长生讪讪一笑。
“那怎么不和我打?”
木兰双手抱胸,愤愤不平道。
子都撇了刘长生一眼,揶揄道:“因为他怕老婆!”
刘长生顿时脸色涨红。
“来,长生道友,抱一个!”
空间一阵扭曲,黑袍清虚子自一面圆镜中缓缓走出,随即伸开双臂,对着刘长生大叫道。
刘长生咧嘴开怀。
两人一抱后,勾肩搭背。
清虚子手中匕首突现,一刀插进刘长生后心,雍王也不甘示弱,一指点向清虚子咽喉。
两人分开。
刘长生身上血沫翻飞。
清虚子脑袋歪斜。
“你竟然偷袭!小人!”
“你不讲道义!卑鄙!”
刘长生身躯一震,全身还好如初。
清虚子双手把脑袋摆正。
子都站到二人中间,两头讨好道:“二位机智果断不减当年,寒暄手法也着实非凡俗辈可解!不过今日不是叙旧场,还是先谈正事!”
刘秀理了理玄袍,正声道:“你们为何不顾盟约,侵我国土,掠我子民?”
清虚子道:“因为你们内乱,我们趁火打劫一下。”
刘长生一愣,复笑道:“清虚道友果然光明磊落!”
“那是自然,快人快马,自然快言快语,我圣族男儿可没有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清虚子挺胸傲然道。
“我来了,你们还打?”
“你算个屁!”
“我tm………”
“我圣族大军百万,所当者破,所击者服,区区一座望沙城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
“那你们打了七天还没打下来?”
“你懂什么,这叫围点打援!”
“自个儿找台阶下,难为你了,清虚道友!”
清虚子望向刘长生似笑非笑。
“刘长生!”
一道宏大之音自北方传来。
须臾,一名身穿红衣,英姿飒爽的女子来到场中。
刘长生一脸坚毅,鼓足勇气道:“太平!”
那女子望之一笑。
“我错了!”
刘长生垂头丧气,说着就要转身回城。
“你没错!”
那女子认认真真地说道,“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我想过了,逃避是没有用的,以我们两个的身份,终究是会面临这份矛盾的!”
“那又怎么样,你知道的,人妖两族不可能共存的,我不会让他们威胁到洛都,你也不会坐视妖族大败的。”
大周冀州牧,太尉,雍王刘长生这样说道。
“我们………”
“不要说了,太平,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一名着厚重玄铠的粗犷青年自妖族中军大帐处疾射而来。
落至场中,先是毕恭毕敬地向太平行礼道:“公主圣安!”
而后看向雍王殿下道:“刘兄………”
“刘什么刘?兄什么兄?无量你m的天尊,老子说了别说了,你tm听不懂啊!”
刘长生忽地转身,左手一挥一把七彩长剑凭空出现,随后剑花不断,一剑一剑又一剑,斩尽春风未肯归。
那男子叫苦不迭,被凌厉剑势打击得只有招架之力,层层败退,毫无高手气象。
清虚子本来想要插话,没想到被那玄铠男子抢了先,本来还有些气愤,此时见那剑影如电般闪烁,顿时庆幸不已,果然还是老子要谨慎一些!
咚的一声,粗犷男子被一剑抽中,随即以无法遏制之势冲向天际,伴随着一声“我去他妈的驸马爷!”
冷静下来的刘长生望向太平。
就那么静静地望着。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太平,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