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枢追忆

第十章 离异梦

    说躺两天,我还真就在这老古董上足足躺够了两天。倒也一点不无聊,我一直在消化从家里下五锁台到我醒来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问了祖师侧殿叫什么。逆命殿。而祖师也在我床边坐够了两天,时不时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本感觉书页都要碎了的书看看。我也没有见到其他任何一个人,无论死的活的。

    这两天我基本就是睡了醒,醒了就睡,吃个饭祖师都得喂快点要不然我就睡着了。睡着就不停的做梦,终于,在一个普通的就像我来万家村以前做的那些闲杂日常一样的梦醒之后,我抬手挠了挠头,才发觉我恢复正常了,各种行动都能正常进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一个蹦子跳下床,一旁无聊到不知道从哪掏出来块木头和一把小刀雕木球的祖师象征性拍了两下手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去逛逛吗,早点看完早点回家了。

    我头皮一紧,问,还有什么地方特色的东西需要展示吗。

    没了,接下来你当景点逛逛吧,还没故宫装的好看呢。祖师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站起身来。祂那一身白衣像是永远都不会有一丝脏染一样的。

    正式到了厌雍殿,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宏大复杂的建筑物实地看上去就是比书上和电视上看起来的视觉震撼效果大得多。尤其是我在羊水湖另一侧就能看到光点的问天门,纯金打造,做工相当细致,很难想象雕那么一根柱子要费多少工夫。而厌雍殿内部,却是一种我完全看不出哪个朝代会有的风格,无论是布局还是饰物,都有种很难说的感觉,不像是古中国会有的,但是在这种场合又很合理。我至今为止没有见过第二个那样构造的建筑。

    就逛逛主殿啊,其他地方不去了,还得绕。祖师走在东张西望到处看的我的前面,甩了这么一句话。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虽然确实有些遗憾,但警觉还是占了要头,不是一定要去的地方就别去了,这个未知的地方有太多我不能想象的危险,要我真当成景点逛那倒怎么也是不可能的。

    厌雍殿相当的大,只在中心走甚至看不清四周的墙,祖师虽然再三说明殿里是毙尸宫最稳定最安全的,我也只是敢大概绕绕。听过不只一次毙尸宫的墙里嵌着尸体,但亲眼看的时候却完全看不出来,反而是一坐不染的建筑主体的精密结构让我震撼。厌雍殿殿如其名,虽然布局构造奇怪,远看确实并不华贵,比起小时候去过的清宫简直素的有点可怜。这种想法也只停留在我走近墙体对着照明用的火光观察以前,在祖师让我自己走动后,我才小心着靠近边缘,仔细看起来。

    厌雍殿的墙上都有照明装置,比之前石台上的光更明亮更厚重,还伴有清香,光打到墙壁上让古味的陈设有了人生气。而通过不同角度观察我才发现,几乎是所有器物装潢都有层层暗纹,这些暗纹随着视角的移动在变化着,似乎不是在墙表物表,而是在主体之内就雕刻成纹。这使得在远看大体的远光打上去时看不清什么端倪,只有凑近了细看才能发现藏色暗纹层层叠叠。

    好精妙的技术。我在心底里感叹。

    转转绕绕地走,我已经跟着祖师走到了厌雍殿最里,而这里,摆放着一个和羊水湖对岸上船处一模一样的青铜棺材,同样被擦得干干净净,我都能看见反光了。棺材是横放着的,上面摊开了很长一卷“竹简”,整个展开在两米有余的青铜棺上,两头还有节余,垂在棺材两头。

    你心心念念的千阴录。祖师说。

    千阴录?那就是千阴录?也没什么特殊的啊。我想。

    你去走近了看看,别摸啊。祖师站在我身边,动也不动一下地说,很有廉价旅游团导游的气质。说真的,让我靠近这么大一口馆材我肯定是不愿意的,但事到如今除了祖师说一下我动一下最好还是别用自己的判断做事了,毕竟我的认知在一切异象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这一看,我就更费解了,片片黄白色的“竹片”上一个字都没有,甚至看起来完全不像竹片。这是骨头,我当即判断,而且这是毙尸宫,所以这是人骨。

    我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回头看着祖师,挤出来一句,没东西啊。祖师听了点点头,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千阴录被所有人认为是周转阴秽的述书,其实不然,千阴录上什么都没写,什么都记载,只是屠寿那帮人的骨头削成片串的空书。

    那,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千阴录?只是外人的猜想?我对于祖师这种推翻自己先前的言论的说法感到十分不能理解。

    想象力丰富点呗,《千阴录》只是调控阴秽穷恶的一个媒介,而“干阴录”,在我的脑子里,我把这骨简当幌子,让所有欲修不轨的人打破头去争,最后却发现是无字空书,心有不甘又去诱骗其他人,环环相接,都去求这述书了,也就少点人来烦我,烦万枢,烦毙尸宫和黄水镇了。

    好阴险啊。我无语地看了祖师一眼,完全是这个人能干出来的事。那时又一次听到黄水镇这名字,我也当是祖师口中“不需要知道”的事物。

    当然了,这东西也不是没用,只是别人都不会用,用的好了,谁就是我不在时的毙尸宫主人。祖师顿了一下,又说。头抬高点,看周围,感觉看到东西的时候就挪开视线。

    我照做了。斜上方的墙壁和其他地方一样,甚至因为离得远了连暗纹都看不清多少。看到东西挪开视线,那也得有东西让我看到啊。就这么傻盯着墙半天,什么变化都没有,我变变视角,突然感觉我“看”到了什么。这种体验非常奇怪,按道理来说,人脑获得的讯息起码要通过感官接收,接受后再处理,反应到脑子里。哪怕我在众生阶上的幻觉再严重也是有“感觉”的,而注视墙壁时的那种情况像是切断了感觉和大脑应该有的联系。明明眼前空无一物,我却“看”到了,“看”到了纯金隶书密密麻麻的字迹。我很快反应过来不对,飞快扭头闭眼。

    瞧把你吓的。祖师走到我身边,说着。这就是逆命书,雪涛学的背的东西。

    这是林雪涛救命用的东西?我睁开眼,重新看向刚才那个位置,那里依然空无一物。这次任凭我怎么盯怎么变换视角都无法再感知到那些文字了。

    好好,最后一个任务也完成了,回家回家。祖师开始欢呼,补了一句。你也别盯了,眼睛盯烂了也没用的,这东西只能靠反复地来去才能练习,你用不着。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林雪涛说过的不可抄本,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什么,但毙尸宫这情况,我开始觉得人瞎个眼烂个肉身发个疯还挺正常的。

    但祖师转身迈步就要离开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我问祂,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那你住两天再走?我两天后再来接你。祖师从一个架子上取下了挂着的背包,包已经空了大半,当时准备的只是两人份两三天的食物量,这几天过去不应该有余。祂几天什么都没吃。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这几天发生的太多了,简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种心情很奇怪,有太多未知和危险,我好像知道了很多事,但这些事又牵扯出了更多令我好奇的东西。说到离开,竟有些不甘,但让我留下那我也肯定不干,真的会死人的,真的会不明不白的从世界消失的,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了。

    我脑子乱乱地跟在祖师后面,走了没两步祂突然转过身来。还有要交代的?我一阵欢喜。然后祂把包扔给了我,和包一起扔过来的还有一句”人好了能走了就自已背”,就继续头也不回地走了。太气人了。

    重新站到问天门我上来的那个位置,我才发现这里也有一口和其他两个一样的青铜棺材,已经见怪不怪了。让我有些不舒服的是,这口棺材是开着的。棺材板被推开了一个人能进出的大小,内部漆黑,我当然也不想凑过去看,只把头扭回众生阶的方向,强迫自己思考怎么从这破地方下去。上来时的记忆实在太有冲激力,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贸然把脚踏上这阶梯了。

    没事,下的时候放心下,不会再有东西了。见我缩手缩脚的,祖师开口了。似乎是知道祂在我心中是个什么形象,又接了句。下楼的机关是那浮台,召不上来就只能困死在这,有我呢不是,台子的问题没什么能担心的,放心走就行。

    虽然我很想抓着祖师的衣服,有一小部分确实是担心,更多的是想实验一下如何再次触发众生阶那难以言说的现象,我抓住的祖师会消失吗。但毕竟祖师都说了不会有什么了,我再抓着就显得不合适了。我咽了口口水,走到第一阶前站定,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心情。

    祖师本来在我身侧站着,看我一直不动,祂先下了几步,什么事都没有。祂也不说活,就转了头那么看着我。因为祂已经下去几阶了,所以那时看我有些仰角,这种新鲜的角度下祂金色的眼睛里就差把俩字写出来了,快点。

    祖师确实没骗我,好吧,祂倒也从来没骗过我。

    当我再次踩到那个石砖平台上的时候,有种解放了的感觉一闪而过。接下来只剩羊水湖和大门了。想到大门,我感觉自己又开始头疼。

    一切都非常顺利。越是远离主殿,我的思路就越清晰,渴望回家好好睡一觉和同四叔林雪涛讲我的感受的一颗心快从喉咙里翻出来了。而正式面对进来时的那道血门时,我感觉自己开始有些激动的发热,既是对出去就能回家的期待,也是对怎么出这扇门的好奇。

    祖师在门边上摸出一个圆环,拉了一下,从墙体内拽出一只同样握着圆环的手。好了,走吧,速度快点。我听到祂说。

    有了上次的经验,那下我没有犹豫,一头扎进胶感的血门之中,想回家的心即使是思维的停滞感也困不住。等拖着我的阻力消失后,我睁眼,被外面亮堂的阳光刺的又闭上。我放声大笑。

    到五锁台的时候,祖师问了我要不要稍作休息。那时的五锁台已经恢复如初,崖壁也是,看不出一点有过异象的痕迹,但我还是拒绝了。要回就一鼓作气,直接到家,反正接下来也没什么我意料外的东西了。祖师点点头,但要我自己上去,祂要在祖堂待一会儿,我应了。是要向其他祖宗们说我走完一个来回了吧,我当时这么想着,脚也迈向上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