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江湖

第一章 劫狱

    “起雾了......”

    孤城察觉到水汽附着于皮肤上的触感,不自在地向手心哈了一口气,竟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唔......”他皱了皱眉,自怀中摸出个瓷瓶,往掌上倒出几粒药丸状的物事塞进嘴里,微白的脸色才转而红润起来。

    “思东!思东!”他叫嚷一阵,不多时,从浓雾深处显出个高瘦的轮廓。来人作蕃僧打扮,肤色是高原的独有的红赤,背负一柄弯刀,约莫四尺长短,似乎是滇地的形制,以象皮为鞘,涂作朱色,饰以花纹。

    “这雾漫的真快,一眨眼就起来了。”

    “没有见到活人么?”孤城问道。

    “不曾,”思东摇一摇头,“我看过几个狱卒的尸首,伤口唯独在颈上,都是一击毙命。”

    “这也奇了,”孤城沉吟着,“莫非是教人捷足先登了?”

    “不太可能,毕竟是行刺王公的重罪...总之,点视厅是不见活人了。再向里面看看吧。”思东一转身,便隐没在浓雾中。

    孤城在其后慢慢地跟着,鼻尖处总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见地上影影绰绰地横着些有类人体的物事,凑近去看,都是狱卒打扮,也有些官兵模样的人。孤城蹲在凝结不多久的血泊中捏着鼻子翻弄一阵。

    “还真都在颈上......”

    又走过一阵,沿途零落着狱卒的尸体,面上一概都是恐怖的神色,许多连兵器都不见,似乎都没有反抗的机会,便命丧在逃跑路上。孤城愈看愈心惊,自道死者虽众,却普遍是命断于近乎一致的伤口,像是同一人的手笔。

    “这地界里能有这等高手?何况是愿意来搅这摊浑水......”

    正想着,孤城一抬头,望见远处隐约有个招手的人影,凑到近前,才看清是思东站在牢房前,招呼他过去。

    “你看这个。”思东面色凝重地递将来一截断兵,这是一段剑尖。孤城接在手中,见断口平滑如镜,有如被利器划开的豆腐。思东又指了指脚下,一捕快模样的人倒在地上,手中握着带剑柄的那一段,双目圆睁,同样是颈上一道血痕。

    “高手,”孤城眉头紧皱,“这可是官府的爪牙,也只是一招么...”

    “这样看来,他怕不是已被劫走了...还要再向里吗?”

    “路上不曾见过越狱的犯人,倒不如进去看看,或许还能打听到他的下落。”孤城说着,率先进入牢房中。

    狱中的光线本就微弱,再加上雾天,只能看清狭长走廊在二人身前的一小段,视线尽头便是寂静的黑暗,两侧林立的单间也并不分明,木栅门后总是有关押着的犯人,也对两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无动于衷,他们像木头一样呆滞,诡异的保持着沉默。

    孤城掩住口鼻,牢房中混着腐烂气息的恶臭甚至使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都显得寡淡。

    “这些都是受过刑的。”他说着。

    思东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神色戒备,右手握住背后弯刀,借着外界的微光向路过的牢房内窥探,其中的犯人大都皮开肉绽,有的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甚至都生出了蛆虫,也无人清扫。

    “似乎都是江湖人?这样的伤势还硬撑下来,啧,真惨。”思东咋舌道。

    “若是能榨出油水也就不至于在这受苦了,这类白丁只能供人消遣。”孤城淡然地回应道。

    “真冷血啊,小魔王。”思东给了对方一个鄙夷的眼神。

    “你倒好意思说...”孤城白瞪着眼,正欲驳斥,前头一扇牢门却剧烈的晃动起来,将二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你们是活人吗?是官差...还是...”

    二人循着声音走进,见源头处的牢房中锁着个蓬头垢面的囚徒,双手探出牢门的空隙向外摸索着,不知是因惊惧亦或是激动,身体不住的战栗。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只听见里面有打斗声..脚步声...还有惨叫,好多人的惨叫...然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又似乎突然想到什么恐怖的事,颇为痛苦地抱着头絮絮低语些诸如“鬼”“不想死”一类的字眼,而后慌张地把手伸出牢门乱摸着。

    “救...救救我!”他颤抖的声音忽而提高,在空荡的走廊中回响。

    “别吵!”思东对囚徒的疯癫倍感头痛,他出言呵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个姓范的...”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怒喝,斜地里忽然一点冷光闪烁,直向他腰腹处搠过来。这一击来得突兀,教人来不及防备,孤城暗道不好,急忙向前迈出一步,手摸上腰间佩刀欲想格挡。

    “铛——”铁器碰撞的声音。

    “这厮好大气力!”孤城瞥一眼落在远处的雁翎刀,虎口一阵剧痛。暗处的人一击不中,旋即调转枪尖,又往孤城咽喉刺去。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内,对手虽使一杆花枪,却丝毫不显笨拙。

    “要糟!”思东此时堪堪回过神来,见形势危急,也顾不上抽刀,便把背上兵器连带刀鞘一同向枪杆劈过去,意欲将其拨开,但眼见得枪尖离孤城脖颈处仅余两寸距离,又怎能拦得下来。

    “这回栽了...”孤城下意识地闭紧双目,却发觉枪尖裹挟的劲风并非指向咽喉,而是紧贴着侧脸过去了。

    “刺偏了?”孤城心下奇怪,但也没有错付这一瞬的生机,当即运起轻功向后一跃,与对手拉开距离,这才有闲暇去看对方的面貌。

    只见来人双眼一片血肉模糊,自眼眶处垂下两行血泪,颈处同样一道血痕,但似乎没有伤及内里。他身着与门口持剑尸体一致的装扮,但等级要高一些,是官府的高手无疑。

    “范...你们是......”捕头也许是因剧烈的疼痛而神志不清,但出手却毫不含糊,一招落空,便以枪为棍,向还呆在原地的思东横扫过去。

    思东当即一蹲避过攻击,右手握住刀柄便要抽刀,不想对手早有预料,强行止住枪势,双手向下使力,劈头盖脸地向思东天灵盖抽过去。这一招来势汹汹,只道是无处可躲。

    “还给你脸了?”思东本就憋着股无名之火,眼下被一个受重伤的朝廷鹰犬压着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不退反进,猛一起身,头部竟直接迎上去。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便是枪杆断折,连带枪尖抛飞出去。此时思东利刃出鞘,倒拖弯刀自下而上向对手斩过去,裂帛之音乍响,思东顺势转身,背对对手而立,收刀入鞘。

    “好刀法,好毒功。”捕头手握断枪,语气出奇的平静。

    一道血线自其腹部斜着延伸到肩胛,随后鲜血汩汩涌出,竟慢慢地变成青紫色。

    “谬赞。”思东淡然道。

    肉体倒地之声。

    思东向后睨了一眼对手的尸体:“素闻南疆毒术大名,不想竟恐怖如斯。”

    “神气什么,”孤城翻了个白眼,“不还是我的手笔?”

    孤城走过去拾起掉落在地的兵器:“这也奇怪了,劫狱的高手都重伤这个捕头了,为什么不去补一刀?”

    “或许是时间紧迫,为速战速决吧。”

    “扯呢,”孤城撇撇嘴,“他要真着急,哪还有闲情逸致把这偌大牢狱里的狱卒官兵给杀个干净。”

    “啊这...”思东欲再反驳,细想来又觉得孤城说的不无道理,便转头欲问方才的囚徒,却见对方圆睁着眼瘫倒在牢门前,不知何时没了气息。

    “得,这地方就没第三个活人了呗?”

    “害,”思东挠了挠光洁的脑门,“看来范进真让人劫走了。”

    “只能是了,总不会,总不会是他自己杀出去的...呃...“

    二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出心中所想的那个词。

    “心剑!?”

    ............

    “有趣,有趣啊——”

    大雾消散。

    一个头戴斗笠的白衣人牵着一头毛驴缓缓步入牢房前的空地。

    “没想到江湖上还能再有人窥探心剑的奥秘。”

    “你是何人?!”

    刚从牢房中走出的二人见空地上兀自抚掌而笑的白衣青年,神色充满戒备。

    “唔,”青年自顾自地说着,“江湖人以为心剑是‘技’,实则非也。心剑非‘技’,而是‘道’,也正是因此,一个饱受折磨的囚徒,也可在窥见这种奥妙后凭一截铁片在浓雾中展开屠杀。”

    说罢,他才似乎后知后觉地一抬头,斗笠掩盖后的双眼审视着二人:“安心,二位。在下不过是来凑个热闹。”

    “百晓生?”孤城冷冷地盯着他,口中忽然蹦出这样一个名字。

    “正是,”百晓生的语调中似乎有些笑意,“你们在找他。”

    “你知道他的下落?”思东问道。

    “他也在找一个人,一个女人。”

    “谁?”

    “李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