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时景开始并不愿给范进好脸色，在他看来，季掌柜派来的所谓“打下手”的人不过都是监视者一类的货色，但范进总是陪着笑脸，做事又妥当，他倒是无可指摘，原本的怨气却也消弭了。

    直至黄昏，范进目送孙老慢步走进他那荒圮宅子的大门，才长吁一口气，算着时间还早，揣着今日的工钱在城中溜达了一圈，便赶回了客栈。

    见掌柜的埋头翻着账簿，范进也不去打招呼，径自往楼上去，到李斯雯房门前，轻轻拍了几下。

    “奇怪……”范进又等了一阵，也不见有人来应，只好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盘膝坐于榻上，翻阅着范家老祖的手稿。这一读便不知是几个时辰，直至外头日乌西坠，月兔高悬，忽听得窗外一阵异响，随即一人翻身入屋。范进定睛一看，正是李斯雯。

    月光不吝温柔地铺在地板上，范进便借着这温柔的光，去看一个温柔的人。李斯雯扎了个男子的发髻，脸上不着粉黛，有一种莫名的英气在其中。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要开口便感到一阵恶寒，旋即对上了范进的眼光：“你那是什么眼神？”

    “咳咳……”范进一阵干咳，板正了脸，“那个…”

    “好了，”李斯雯打断他的话，“我早都闻见了，快拿出来吧。”

    范进挠了挠头，随即摸出怀中揣着的一个油纸包递到她手中。李斯雯接过，发觉还有一丝温热，打开一看，不出所料的是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笑得眯起了眼，一面拍着范进的背一面说着：“谢过了，大少爷。”，不待范进表示，就大快朵颐，还不忘递一个到范进手中。

    范进慢慢地吃着，偷瞄了她几眼，才开口试探：“李女侠…”

    不料李斯雯却不乐意了：“什么女侠不女侠的，我叫李斯雯…算了，管你怎么叫。”

    “李女侠…你今天是做什么去了？整日都不见踪影。”

    李斯雯摇了摇头：“无非是在城中四处打探那贼人的踪迹。据凌崇武所说，以他的伤势，若无有效的治疗便时日无多，等十日一过，你我自可远走高飞。”

    范进将信将疑地嚼着包子，也没再追问。

    二人诡异的沉默了一阵，李斯雯却忽然笑了起来，把范进弄得摸不着头脑。

    “大少爷，咱们来演练剑法吧…师父说，这样武功会进步得更快呢。放心，我只用…一成功力。”李斯雯笑道。

    范进沉默了一下，问出了一个李斯雯没想到的问题：“李女侠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呢？”

    李斯雯愣了一阵，她好像再难笑下去了，不过还是笑道：“她呀，是个很温柔的人呢，就像，就像我的…..”

    她失神地喃喃着：“可是为什么，她总是那样哀伤呢……她还是离开了…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范进看着她，发觉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女子仿佛被抽去了魂，只剩一具喃喃着的空壳。

    “对不起。”他说着。

    “不…”李斯雯又笑了起来，“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范进不能理解她的话，但是在她眼里，他看到的盈盈泪光。

    昨夜的事，范进似乎都记不起来了，他觉得昨夜他们说了很多话，还喝了很多酒，以至于最后对练剑法甚至赤手空拳的厮打在一起，这些都成了他回忆中影影绰绰的一部分。只有酒精麻醉后的阵痛，还无时无刻的在提醒着他。

    范进自榻上翻起身来，目之所及是碎掉的酒坛与几个海碗，当然还有身边的一团皱起的纸。范进捂着脑袋将这纸摊平，其中包着一两碎银，但范进显然更关心纸上的内容，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纸上一片狼藉的满是墨迹，可这墨迹又分明凑不成几个字来。

    但范进感觉到了，执笔者心中的踟蹰与惆怅，一如他的心底，空落落的。

    “她走了，不过我还在这。”范进摇了摇头，他并不是一个轻易丧气的人，不然李斯雯也不会与他相交。把那姑且算是离别信的纸与银子揣进怀中，眼看天色不早，他也没打算吃点什么，便往药所去了。

    ……

    “大！诶—多谢多谢！”

    李斯雯依旧盘着男子的发髻，身着白衣，一手捏着纸扇，俨然一副纨绔公子的面貌。她大手一挥，不顾一众赌客冷冽的眼神，把桌上的银钱通通划拉进另一手持着的蛇皮袋中。

    “哎呀…时候也不早了，该家去了。”李斯雯故作姿态地打了个哈欠，又把钱袋晃得一阵脆响。她挥着折扇，一步一顿地走着，直至到赌坊门前，忽有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李斯雯回过头，见身后是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此人生的獐头鼠目，两撇嘴边的胡须更添猥琐之色。

    男人贪婪的目光在李斯雯的钱袋上一扫而过，旋即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兄弟，想不想玩点大的，我带你到个好去处。”

    李斯雯登时两眼放光，有些意动道：“那就请兄台带路了。”

    男人搓了搓手，在前头带路，心底暗暗冷笑道：“上钩了。”

    李斯雯在他身后跟着，眼神冷冽起来：“上钩了……”

    李斯雯昨日在城中转悠时，巧遇了昆仑弟子铁氏，除了对那一日出手相助的感谢客套，李斯雯还从他那里得到一条信息，城中有一处莫家开办的赌坊，其中多有古怪，近日以后数个各处来参与拍卖的商人失踪，而他们失踪前的共同去处，就是都在莫居奇的赌坊出现过。

    那瘦小男子领着李斯雯穿街过巷，最终在一家棺材铺面前停下。

    李斯雯看起来有些紧张道：“兄台，此处是……”

    瘦小男子一笑：“兄弟，这里头可是别有洞天。”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推着李斯雯进了大门。

    只见那店中陈设平平，无非是些丧葬祭祀用品，唯独北侧一具竖着的红木棺材格外扎眼。

    掌柜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似乎因长期未接触阳光而脸色苍白。

    “呀…这位公子，欢迎欢迎。”他阴恻恻地笑着，费力地抬起身来走到那红木棺旁，揭开棺盖，其中竟另有一处空间。

    瘦小男子当即不由分说地拉着李斯雯便要进去，那肥胖男人也隐隐有步步紧逼的架势。

    “你…你们这是干什么！？”李斯雯一面说着，一面半推半就地被拥进了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