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于客栈之中一夜未眠，直到翌日清早，才浑浑噩噩地从榻上爬起来。他还是忘不了孙老的话，眼看天光破晓，便急匆匆地打理好行头，出门准备往孙老的宅子去。

    一条小河在城中流过，两岸是青葱的垂柳，范进便沿着河堤快步走着，忽见远处十几人围成一圈，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范进原本不想理睬，然而路过人群时也不由得扫了一眼，只见两个娄罗的小弟光着膀子，似乎从河中捞出了什么。

    范进排众而出，那两个小弟也认得这位“李公子”，向他抱拳施了一礼。

    然而范进却没有闲心去回礼，只因他看到了那个被从河中打捞出来的老者——孙时景。

    范进颤抖的手想去触碰下那浮肿的尸首，然而却只能停在半空。

    “唉，真是好人没好报啊......”众人低声议论着。

    范进在一边默默听着，心里被无穷的怒火填满，他合上孙老的双眼，对两个小弟道：“把老先生安葬。”说罢掏出了二两银子交予二人。说罢挤出人群，又独自往孙老的宅子去了。

    孙时景的宅子大门紧闭，范进绕了一圈，自一处低矮的院墙翻了进去。

    令他没想到的是，院子里有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孤城？思东？”

    “范进？”

    三人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范进开口问道。

    “害，我等实在找不到留宿之处，在城内逛了大半天，找到这么一处破破烂烂的老宅，还以为此地已经荒废了，便准备在这里安顿下来，”孤城把刀收入鞘中，慢慢说着，“那你呢范进？”

    “我来取几样东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留给我的。”范进的声音有些低沉。

    说罢，他在院内一阵翻找，一刻钟后在柴房的角落找到了一个木盒。

    范进打开木盒，边上看着的两人也好奇地凑过头来，只见里头放着一枚婴儿拳头大的丹药。

    “好东西。”孤城登时亮起了双眼。南疆天狼教虽以毒功出名，但孤城对于药学也颇为通晓。

    “有多好？”范进合上盖子，问道。

    “这东西你应该用不上，不如把他给我，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孤城神色有些激动，“什么都可以。”

    思东在一边看着，见孤城这样的神色，不禁问道：“莫非，这药对她有用？”

    孤城点了点头。于是二人齐齐把目光投向范进，期待着他的的答复。

    “好，”范进把盒子塞进孤城怀里，“我要你杀一个人。”

    孤城双手接过盒子：“你只管说，杀谁？”

    ......

    范进与孤城二人一直谈到傍晚，才从孙老的宅子走出。即便有了孤城的承诺，范进的心情也并没有回转，他所期待着的江湖，与现实似乎差距太大。

    “江湖啊…江湖…..”范进有些颓丧地坐在坐在河堤上，心里全是孙时景临别时的音容。他只恨自己不能如那些绝世高手一般救下这个老人。

    范进正想着，身边忽然递过来一个酒葫芦，范进扭过头去，见娄罗坐在一边笑道：“来一口？”

    范进疲惫地一笑，接过酒葫芦一阵痛饮。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将葫芦还回去。

    娄罗接过酒来喝了几口，有些快意道：“江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混的地方……”

    “就如前几日那范小少爷闹出的一档子事，不过是看了几部话本，就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听见娄罗提到自己，范进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娄大哥听口音是北方人啊，为何迤逦至此呢？”

    娄罗的神情凝重起来：“你听说过，人会吃人吗。我生于深山的一处小村，几十年前村人为躲避战乱，避世隐居于此。然而到我那一代，先是山洪，随后是瘟疫，再然后是饥荒，饿殍无数，我这一家，最后活下来的只有我和年幼的弟弟。村人为寻找食物，组织起了一帮人进山打猎，其中就包括我这猎户，前几日进山都没有什么收成，甚至填不饱我们自己的肚子，直到那一日我们碰上了一头野猪，它太强壮了，我们七个人没有办法制服它，我只记得最后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与它就如同真正的野兽一般互相撕咬着，我与它最终掉下一处山崖，那时候我真得觉得我会死，然而只是昏迷了几日，侥幸捡了条命，而那畜生倒是先我一步死了。于是我拖着它回到了村里，那时候我成为了村里的英雄。只是，我的弟弟饿死了……”

    “我本以为生活会回到正轨，然而直到那一天，一位村老在弥留之际时把我独自叫到屋里，他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我的弟弟当年其实并不是饿死，而是….而是被他们吃掉了，对，就是吃掉了。我不敢置信的掘开了弟弟的坟墓，其中什么都没有……也就是在那天，我杀光了全村的人。”

    “后来啊，我离开了大山，参加过农民的造反，当过乞丐，当过护院，给别人押镖，最终一路迤逦到此地，成了一个小帮派的头头。江湖，哪是这么好闯荡的……”

    范进听完娄罗的话，久久不语。

    或许他被父亲保护的太好了，这些人性的黑暗从未影响到他，然而今日听得娄罗的经历，却又让他如梦初醒。但是，即便所谓的江湖真正是这样，他也不会畏缩，而是为了他的理想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