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也是倒霉。和其他变态导师相比，方杰算是一个好老师了。对学生要求相对宽松，也不会天天查岗。摸清他行动轨迹、他查岗时才到工位上干活的大有人在。每个月他只查几次，结果今天就给林星赶上了。虽然这个点林星完全可以说正在吃晚饭，但只要方杰要见自己，就必须克服千难万险赶过去。好在晚上吃得不多，小跑起来肚子也不疼。林星挂掉电话就弹跳起步，小跑着往物理楼赶。林星闪转腾挪，侧着身子在人潮中穿梭，好不容易省下来的那点时间又被红灯耽误。跑回学校物理楼，还得等电梯。

    走回研究生自习室，门紧锁着。刷校园卡开门，房间里一片漆黑。林星的电脑屏幕右下角亮着小红灯，还有篇论文等着林星参加完活动回来看。“方老师？”没人回应。林星走出自习室锁上门，正准备拿出手机给方杰打电话，从窗台飘来一股烟味。国庆前夕，一个人影伫立在窗台边。“方老师？”林星问。方杰把烟头按灭，丢到旁边的垃圾箱，转身朝林星走来。“你是不是想退学？”

    “啊？没有没有，为什么要退学？”林星问道。“你们年轻人想法多，本科出去闯荡，也不是不行。但你有什么计划，要和我说。想把博士学位读出来，想转硕，想退学，都行。但你跟我说要念完博士，我就会以博士的培养计划培养你。你现在又这个态度，我很难办啊！”“额，老师？”林星不解地问。至少在林星看来，自己的态度无可指摘。寒假也没放，暑假也没放，今晚还是这一年林星头一遭走出学校，平时都过着宿舍物理楼食堂三点一线的单调生活。“都第三年了”，方杰感叹。“还一篇论文都没有。别说博士了，你就是一个三年制的普通硕士，都毕不了业啊。”嗯，这点林星承认。但是就算今晚还在这学习，估计依然写不出论文。老实说，也许是方杰给的题目太难了，这不能全怪林星。

    “我有时也会想，是不是对你们要求太高了。”方杰说。“我以前对钟朝远他们的要求是，只能发PRL以上的期刊。但现在，一代不如一代了，让你们发PRL，比让你们去死都难。那行，你们自己不上进，我也不管了。PRB，啊，发PRB也不是不行。又没有好想法，毕业又要发论文，能怎么办啊？林星，我也不要求你一下子发个nature，PRL了。你先写篇PRB出来。明年博士资格考之前，发篇PRB，好吗？”“好，好的，老师。”林星唯唯诺诺。“还没到国庆，一个个就都跑没影了”，方杰嘟哝着走开。

    方杰走开后，林星走到方杰抽烟的那个窗台边，漠然地望着夜晚的京华大学校园。最后通牒，博士资格考之前，发篇PRB。但PRB要怎么写呢？林星还是任何想法都没。总觉得简单的题都被别人做过了，完全没有留给自己的工作。方杰给的问题又太难，林星没有思路。时光机，跟钟朝远做时光机，或许能发篇PRB出来？也算自己擅长的领域。但方杰现在跟钟朝远肯定不对付，要是私下里找钟朝远合作，估计方杰就得把自己开了。再说，其他同学国庆前出去玩，关自己什么事？总觉得方杰把其他同学的气也撒到自己头上了。

    林星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八点半。现在去参加动漫社组织的活动，或许能赶个散场。白雨涵今晚开心吗？不得而知了。她也喜欢剪动漫视频，今晚去见动画区的大up，也许无比开心，早就把自己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吧？那最好。要是她在前排给自己留了座位，直到活动散场都没人坐，搞不好还要被京华大学那帮娇气的本科生挂到表白墙上，说什么外校学生就这素质，号召以后活动尽量在校内办。还有资格见白雨涵吗？林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优点吗？好像没有。唯一的优点，就是考上京华大学、在京华大学直博。可现在，什么时候被方杰退学都不奇怪。等到明年六月，万一自己博士资格考还没过、被方杰退学，自己就是一个有三年空窗期的本科生，处处讨人嫌。她白雨涵是本地强势院校的应届硕士生，无数好公司向她招手。如果她图自己学历高、聪明，那实在是让她失望了，被分手也是在所难免的吧。

    林星看着垃圾桶里方杰扔掉的烟头，好像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要抽烟了。总要找个方式发泄。健康点的方式就是去操场上跑几圈，不健康的方式就是抽烟喝酒。半小时过去，已经九点。林星跑下物理楼，小跑到京华大学的地标性建筑——京华楼。走进安全通道里，边走边跳直上三十楼，又带走带跳回一楼。心脏咚咚地跳动，心情却稍稍平复下来。“林星，你晚上来了吗？”白雨涵发来消息。“对不起，临时有点事。”漆黑的楼道里只有安全出口标识的诡异绿光，林星坐在楼梯上大口喘气，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手机屏幕上。“林星，我们能见一面吗？”“对不起。学习太忙。”林星还是只有蹩脚的借口。“还适应吗？压力太大的话，要和我说啊。”“适应，适应得很。”林星一边掉眼泪一边打字。“压力不大。但做学问，就要能坐得住冷板凳。我今年寒假、暑假都在学校，以后，可能也是吧。”

    “林星，我不认为博士学位非读不可哦，读博也不并不适合所有人。林星，如果你，不，如果我。如果我申请读博，读了一年感觉自己不是那块料，就会放弃。放弃不可耻。”白雨涵发来了意义不明的消息，林星在楼梯上躺倒，和冰凉的地板亲密接触。“我好得很，我能读下来。读博使我快乐，别担心了。我今天不会见你了，早点休息。”林星把手机关机，回到宿舍。

    “你今晚没去啊？”回到宿舍后，潘问天问林星。“啊，临时有点事。”“怎么弄这么脏，要去洗个澡吗？”“哦，好的。”也许不该躺在楼梯上的，果然还是很脏啊。林星边洗澡边整理心情，洗完擦好身子换上新衣服，拍拍脸，今晚不愉快的事情全部随水冲走。“动漫社的活动怎么样？玩得开心吗？”林星问。“我没什么感觉，那个本科生挺开心的。”潘问天说。“她说见到了真人，她很喜欢那个动画区的网红。”“那很不妙吧”，林星打趣道。“做这些的不都是恶心的中年大叔吗？还搞线下活动。”

    “不啊，是个很可爱的女生。”潘问天反驳道。“是吗？”林星心不在焉地说。“你没去真是亏了。”“也许吧”，林星说。“我加上她微信了”，潘问天说。“额，真不像你的风格。你自己的女朋友怎么办？”“只是加个微信，她也不可能对我有意思”，潘问天解释道。“嘛，也是。我们和她们也不是一路人，我们学术做得再好，她们也不在乎。不过你怎么加上她微信的？网红不会那么轻易加别人好友吧。”“活动结束后，动漫社的本科生把我介绍过去的。我说我是京华大学物理学院直博生，就给了一个好友位。”“这网红的口味是挺独特的……嘛，说不定天天在朋友圈里卖茶叶呢，也算是多一个潜在客户。”“网红哪会干这么没品的事？”“谁说得准呢？”

    算了，潘问天去过了，也算自己去过了吧，林星心想。刚被方杰骂完时还很难受，现在已经完全平复下来。或许该鼓起勇气，跟白雨涵说，自己博士阶段的学习并不顺利，时刻在退学边缘。林星摸来手机，想着要不要开机。但时间也不早，潘问天正要熄灯睡觉。白雨涵的事就明天再说吧，如果还能想起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