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动
眼见壮汉狂怒无比,那名骑士却不见丝毫慌乱,依旧端坐在马上,直到那壮汉的刀快要挥到自己跟前时,突然喝道:“李八一,你是汉人还是国人?”
这句话像是闪电瞬间击穿了壮汉的心脏一般,原先声势威猛的壮汉像是如同被割了喉的鸡,发不出一丝声响,手中的腰刀也垂了下去,半晌才喃喃道:“汉人……”
“那你既见皇族,为何不拜?”骑士冷笑着又问道。
那壮汉李八一骇然之下,本能便要举目看向骑士,但他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又赶紧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黄土道:“你……您是皇族?”
“某乃天武卫黑锋营副统制拓跋锐,今日这一鞭,打的是你目无尊卑,以下犯上,你可服气?”
李八一哆嗦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将头埋低谄媚道:“多谢大人教诲。”
拓跋和元都是皇族专属姓氏,皇族之下是国人,国人乃是当年随天武帝入主中原的部族后裔,最后一等是中原的汉人。这三个社会等级构成了严格的社会秩序,放到几十年前的时候,就凭李八一先前的大不敬,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随着大魏承平日久,历代皇帝开始寻求稳定的治国之道。直到先帝在位时,曾考虑到国内的国人数量太少,汉人太多,若是一昧打压,可能引起反弹,反而不美。
因此既是为了利用汉人的儒家治国,也为了国内稳定,先帝开始破格提拔任用汉人官员。直到这时,汉人的地位才得到一些略微的提升,但这个提升极为有限的,因为在大魏内部有一个人人不言而喻的共识:任用汉人可以,但在军中不得为主将,为政则不得任命为一地首脑。
比如天武卫这等特殊机构,像姜明这样的汉人,一生的顶峰也就是都检司主事。即使能够得到破格提拔,也至多只能成为一地的指挥副使,正职必须任命国人乃至皇族。
这种做法既能安抚汉人的情绪,也能利用汉人来治理国家,同时权力仍是牢牢握在本族人手中。
见李八一已然低头服软,拓跋锐哂笑,收回目光,反而打量起姜明和他身后的老马,忽地哈哈大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此马原是战马,如今虽老,但尚能驰骋。兄弟心疼它,只让它背行李,可惜啊可惜,这等好马从此竟沦为驮马之流,殊不知这对战马来说是一种更大的伤害。”
“来,上马,随我来。”
姜明只得翻身上马,跟在拓跋锐身后出城而去,只留下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李八一与一众兵丁站在城门口面面相觑。
“一个小小的百夫长都敢对我们天武卫大呼小叫,可见如今边军的骄横跋扈啊。也是,自从拓跋栩将财税和军权一把抓在手上后,在北疆可谓只手遮天,还能怕谁呢?”见自己二人离开城门有一段距离以后,拓跋锐忽然叹了一口气,自嘲笑道,“这李八一怕的不是我天武卫的身份啊……”
姜明反而想起那壮汉李八一跪在路边行礼,而这骑士却端坐在马上的场景,心中泛起阵阵难明的味道,脸上却感激不尽道:“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不然卑职可就……”
拓跋锐摆了摆手:“既然同为天武卫,那便是兄弟,说这些客气话作甚。对了,前些日子我便知晓京城要派一位能人过来,想必就是兄弟你吧?”
姜明连忙在马上行礼道:“能人不敢当,不过在下确实是被指派到北疆协理南朝间谍一案的。”
“那你给我讲讲,你在京城破获的那桩大案是怎么回事吧。”
姜明架不住拓跋锐的热情,只得挑些不涉机密的细节讲了讲。
谁知拓跋锐越听越是惊奇于姜明对细节的把控和对时局的分析,顿时大感相见恨晚,因此忍不住提点道:“今天我们在城外的行动由副指挥使大人亲自坐镇,兄弟待会可要好好表现,若能得到大人的青睐,定能平步青云,到时候我们一同为国效力!”
姜明感激地点点头。
等到了拓跋锐所说的行动地点,姜明就看到有群衣绣白狼的黑袍天武卫在官道上设卡盘问。
这些同僚此刻人人神色严肃,如临大敌,不时偷偷瞄着某个方向,对于寻常过往行人缺失看也不看,只有些衙役站在官道中间懒洋洋的盘问。
姜明的视线在几个天武卫身后马车上的大木箱停留了两秒,瞳孔微缩。
他在京城的时候跟天武卫的军械库官打过交道,知道这是天武卫特有的装有秘密装备神机弩的标准箱,因为过于笨重因此只得固定在马车上,但只要放下前面的木板,便可在瞬息间连发九支弩箭,威力之强,能在三十步以内穿透甲胄,缺点便是造价过于昂贵,携带不便,因此目前只能少量配装,但也是一个大杀器。
按理说,整个武川镇的天武卫能分配到的神机弩也就五六架,绥波城虽是武川镇的中心治所,但也至多有两三架的样子。
姜明的心头不禁泛起了疑惑,什么样的行动,竟然值得堂堂天武卫副指挥使亲自带队,就连这等利器都搬了出来。
拓跋锐轻扯了下姜明的衣角示意让他回神,随后大步走向队伍中央一个临时搭起来的茶棚,对着坐在茶棚中间身穿锦袍的中年人恭敬行礼道:“郭大人,事情已办妥。不过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这位京城派来协助我们破案的姜旗官。”
“哦?你便是姜明?”中年人闻言饶有兴致地望向姜明。
谁知姜明在听拓跋锐说到“郭大人”三个字时身躯一震,拜道:“都检司姜明拜见郭大人。”
“姜明,你就是沈老鬼的那个宝贝徒弟吧。”
“是,卑下在京城时也经常听沈平老师提起郭大人的名字,这次出京城,老师特地嘱咐我到了北疆,要唯大人马首是瞻。”
郭京天“嗯”了一声,沉吟片刻。
一时间,场面安静了下来。
姜明低着头,看不到对方的脸色,只听得自己身前传来一阵不急不缓手指敲击木桌的“笃笃”声。
过了许久,仍听不见声响,于是姜明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正好撞上一双审视的目光,目光的主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郭大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登时一惊,觉得自己后背有些发凉,大约是出了些冷汗。一阵秋风吹过,姜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声喷嚏打破了场上可怕的安静。
郭京天哈哈大笑着解下衣袍,便要披在姜明身上。
“大人,使不得!”姜明大惊失色。
“我跟沈老鬼乃是几十年的好友,他的徒弟便是我的徒弟,跟我就不要见外了。”郭京天却不由分说地将衣服按在姜明身上道,“堂堂天武卫落魄成这般模样你也算是独一份了,拿些银子回去买身衣裳,少给我在这丢人现眼。”
郭大人身后的亲兵察觉到自家大人的眼色,便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姜明。
姜明推脱两下见推脱不开,只得接过拜谢。
郭京天满意地捻须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