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国飞马信探向来傲世诸国，所谓敌寇未至而军情悉知正是此理，这也是栾国能在诸国夹攻下而不倒的重要原因之一。

    \t此时两匹快马分别到了国都和秋风原，以火漆封印的八百里加急信件竟同时被撕开。

    \t“军师亲启，臣来长夏岭一月有余，战阵之事仍在僵持，只是近日有一事臣颇为担心，武斗魁首御弘灵于发配之中误杀澄江门六长老鹿铭之女，长夏岭外殷国军队已多日未动，臣忧于鹿铭逼迫，故以飞马传信京师，御弘灵身怀灵纹，为大事计，臣阴以为当保之。若澄江门携四宗之中栾国恐有倾国之危，如何决断，还请军师明示——左将军柳应山拜上。”

    \t金殿之中，身穿玄袍的女子读罢后将信件交给大臣们传看。

    \t“诸君有何话说？”她慵懒地发问。

    \t“御弘灵身怀姑苏异象，臣相信此子日后定会率领我栾国子弟平定四海八荒。”最先开口的是那个在高台上最先认出御弘灵异象的老者，他目光如炬。

    \t“栾国式微，仰人鼻息已几十年，如今有此希望为何不保？”另一名老者面露悲怆。

    \t“栾国旧土，心念旧恩，我们都老了，或许几年后便会死去，但我们的孩子不应该消亡，他们应该继承先贤余烈，扫荡风云，诸位，老夫说的对否？”

    \t更有甚者大声疾呼，声音震动屋瓦。

    \t他这么一喊，令得众人义愤填膺，纷纷出言附和。

    \t“老先生说的对”

    \t“先生高论”

    \t玄袍女子平淡的看着反应激烈众臣，她很理解这些人的心情。

    \t几十年前栾国已经被攻破一次了，要不是刚突破的她挽大厦之将倾，哪还有今天热闹的朝会。

    \t国破山河仍在，臣子名节已失。

    \t这些经历过京师陷落的老臣们已经失去过一次尊严，他们活在世上只为了看到栾国能制霸天下的那一天。

    \t说的好听点叫做见证，说难听点，叫苟活。

    \t他们苍老的心中隐匿着滔天的仇恨。

    \t他们所剩不多的尊严不允许他们做出让后辈牺牲的选择。

    \t“误杀？哼，这柳应山真会说话，杀了就是杀了，什么叫误杀？诸位的意思我明白了，国家的存亡什么时候要让一个孩子的性命来换？若是这样，我到要笑话你们四十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个是男儿了。诸位的意思也就是我的意思，就这么办吧。大不了，我再出手闹一次就是了，最多也就是国破家亡而已。”

    \t她声音冷冽，如三九天的寒风般刮在大殿之中，但众臣听后心中的火焰反而越燃越旺。

    \t他们同时想起了几十年前国都沦陷之时，高居台上的女子仅用手中羽扇就挥退了千军万马。

    \t秋风原的急报到了谢安手中，是谢讳的亲笔书信。

    \t他展开信件，一边读一边直皱眉头。

    \t坐在帅案前思考良久才提笔回信，笔走龙蛇之下两封信顷刻完成，内容很简单，一封给柳应山让他务必保下御弘灵，另一封则是给自己的儿子，让他务必保护好自己。

    \t就在他刚把书信交给飞马信探之时，塞外传来一阵号角，回荡在整个望乡城，接着是第二声，三声，四声，连绵不绝。

    \t四面边声连角起！

    \t“何其速也，秋风原的战事，终于来了。”

    \t谢安掀开帘帐，望着昏黄色的天空，眼中满是狠厉。

    \t御弘灵身上的外伤已经完好如初，被剑气切割出来伤口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体内的骨骼也在缓缓自愈。

    \t他没有选择在继续柳应山那里休养，而是和武东云他们住在同一间营帐。

    \t他躺在床上，听着武东云所说的各种见闻，双眼无神地看着帘帏。

    \t他有些想念雷文晔，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雷文晔了，不知道雷文晔现在怎么样。

    \t对雷文晔的想念刚上心头，忽的自嘲了一下，担心雷爷做什么，现在更应该担心自己才对。

    \t他看明白了很多东西，看透了宗门间的龃龉，也看出了栾国危如累卵的境况。

    \t有时候他会想，栾国这么弱小，为什么他一开始不去投奔五宗呢，这样方便拿到名额也更加容易走出去，反正雷爷的意思是靠着自己走出去，那投奔谁不是投奔？

    \t自己跟着雷文晔稀里糊涂的来到栾国，然后稀里糊涂的参加武斗，最后稀里糊涂的为栾国卖命。

    \t他越想越疑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明白。

    \t如果我是稀里糊涂的，那武东云呢？

    \t御弘灵似乎抓住了什么。

    \t他那么厉害，即使去五大宗门也会被众星捧月般对待吧，他又为什么选择这个行将就木的小国呢？

    \t“武兄。”御弘灵轻唤了一声。

    \t“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武东云说的正激动，听到御弘灵喊他，连忙转过头去。

    \t御弘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将武东云打断。

    \t“我想问你点事情。”他挠挠头，显得有些尴尬。

    \t“好，你说。”武东云没有在意。

    \t御弘灵看了看谢讳和武篁筝。

    \t两人明白御弘灵的意思，起身走出营帐。

    \t“看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了？”武东云笑了笑。

    \t“有一件事不太明白，还请武兄解惑。”确认二人走远后，御弘灵这才开口。

    \t“你说”

    \t“武兄的天资盖世无双，为什么不去五宗发展，要来栾国这个弱小的国家呢，去五宗的话武兄应该很快就可以脱颖而出吧。”

    \t武东云看着御弘灵，神色颇为古怪，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御兄身怀异象，去五宗的话想必也是如鱼得水，为何来栾国呢？”

    \t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御弘灵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来试探他，只是这手段有些低级。

    \t作为帝之后裔，别人不懂二十三丝动紫皇的含金量，他是懂得，这不仅仅是异象，它是姑苏的异象，能与帝沾染上的东西岂会那么简单，所有人都在说异象再强都不如神体或者神物，可就是这个不怎么强的异象伴随了姑苏一辈子，其中缘由可见一斑。

    \t御弘灵作为这道异象的主人岂会不知道其中道理，用这样无脑的问题试探他武东云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t但御弘灵的回答很快就让他傻眼：“我是稀里糊涂来到这个国家的。”

    \t武东云看着御弘灵的眼睛，有些发蒙，这叫什么回答？

    \t但以他的手段仔细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是：御弘灵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欺骗自己。

    \t武东云修的是武帝家传的武道，其中就有一道望气之术，能大致辨人言情绪真伪。

    \t武东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既然御弘灵说的是真的那也没什么可防备的，只好接着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t御弘灵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他：“武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如何？”

    \t“好”武东云看着御弘灵认真的模样，也不禁来了兴趣。

    \t“从前有两个王侯之家，一个炙手可热，一个已经没落，前者姓秦，后者姓楚，王侯之家子嗣众多，秦家有个养子一直不受待见，从小被冷落，本家子弟也都厌恶他，家里人人唾弃，但是楚家有个孩子愿意和他玩，愿意和他做兄弟，直到有一天，秦家那个孩子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是碍眼了罢，本家的人就要打死他，秦家的孩子被打到半死，已经奄奄一息，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就把他丢到乱葬岗，楚家那个孩子碍于秦家的威势，只能带着一名侍卫半夜天堂跑去乱葬岗寻找他的伙伴，幸运的是他的伙伴还活着，不幸的是他们运气不好，被秦家的人发现了，秦家人数众多，提着剑在后面追杀，最终楚家的侍卫战死，楚家的孩子为了保护自己的伙伴也死了，但在他们临死的时候将秦家的孩子交给了关心他的师父，从此师父带着秦家的孩子销声匿迹了，师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弟子，秦家的孩子也漫无目地活在世上。”

    \t“这是我到栾国的路上从乡民的杂谈中听来的故事”，御弘灵不紧不慢地讲述着。

    \t武东云看着御弘灵，默默地听着，故事讲完，武东云闭着眼睛沉吟了一会。

    \t“御兄，你就是那个秦家的孩子吧，你身边那个中年人就是那个师父，对吗？”

    \t武东云眼中流露出一丝同情和感伤，凭他的机敏又怎么会听不出这个故事中表达的意思呢，只是，这御弘灵的命运太苦了些。

    \t他发现和御弘灵一比，自己的境况似乎也不是那么糟。

    \t御弘灵没有回答。

    \t“即使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但我也不多问，御兄，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上界来的，家里发生了点小事，嘿嘿日后我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出来历练一番，历练嘛就要走最艰苦的路，所以我选择了栾国这个大厦将倾之势。”

    \t武东云不可能和他说实话，只能委婉表达，至少他也没说假话。

    \t“原来是这样，那万一死了呢？”

    \t“死了的话就是我命不好咯，经历过艰险才有回家继承家业的资格呀，才能把家业从那些德不配位的兄弟手中抢过来。”武东云呵呵一笑。

    \t御弘灵佩服他的豁达，“我跟我师父来的，稀里糊涂的参加武斗，稀里糊涂认识了你们，我师父说让我靠自己的能力离开这里。”

    \t“所以你就在想当时要是选择五宗门就好了？”

    \t怪不得御弘灵会这么问，他明白了，原来御弘灵的心从故事里楚家的孩子死了以后也跟着死了，师父没有给他足够的关心，听师父的话活的像提线木偶一样。

    \t“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我身受重伤，喜欢胡思乱想吧。”御弘灵自嘲地笑了笑。

    \t“其实你这么想也是对的”

    \t武东云给予肯定。

    \t“啊？！”御弘灵没想过武东云会认可自己，感到惊讶。

    \t“你觉得我和我姐姐还有谢讳怎么样？”

    \t武东云没有理会他的惊讶，转变了话题。

    \t御弘灵简单想了一下，答道：“你们很好，是我来这里唯一认识的几个人。”

    \t“嗯，那就对了，你跟着你的老师来到这里，跟着他的思路做出了糊涂的选择，但你认识了我们这几个朋友，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这就很好，有得必有失，这也是你应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

    \t他顿了顿，又说道：“只是下次做出选择的时候要想清楚在选，能供我们选择的机会，不多。”

    \t“何况还有我们这些朋友陪在你身边，开心点，兄弟。”

    \t武东云语气轻柔，似是安慰。

    \t然而当御弘灵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心弦狠狠震动了一下。

    \t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武东云，眼神黯淡，肩膀一耸一耸的。

    \t“可我开心不起来啊。”

    \t御弘灵声音极低，似乎还带着哭腔。

    \t武东云走上前去，将手搭在御弘灵的肩膀，轻生道：“是因为故事里那个楚家的孩子吗？”

    \t御弘灵并未回答，泪水簌簌的往下落。

    \t武东云没有看御弘灵哭泣，轻缓地坐到榻上将后背靠在他的背上。

    \t“我也是你的兄弟了，御兄，怎么能自弃呢？怎么能说没有目标呢？你那个小兄弟有什么梦想吗？你不妨帮他实现。”

    \t“他说长大了想和我征战十三道域，想去美丽的六天河看一看。”御弘灵抽泣声渐弱。

    \t“是个不错的梦想，虽然没有见过那个兄弟，想必也和你一样盖世无双”武东云发自内心地夸赞。

    \t“那你何不继承他的意志和骄傲，以此为目标，向那骄阳一般灿烂的活下去呢，想要称霸十三道域，哭泣可是不够呢。”他又打趣到。

    \t“你说的有道理。”御弘灵在哭泣之后好受了一些。

    \t“那你选择好了吗，你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这个选择很有可能是生命的代价。君不见诸天征战何其多？古来白骨无人收。”

    \t“我选择好了，谢谢，武兄”御弘灵声音很轻。

    \t虽是背对着御弘灵，但武东云却再一次感受到御弘灵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

    \t“那就好，以后实力强大了，给故事里那个兄弟报仇，你打不过还有我，等我继承家业，我率领千军万马来帮你。”

    \t武东云转过身，伸出一只手。

    \t御弘灵也同样伸出一只手，双掌相击后紧紧扣在一起。

    \t少年的意气从来是美好的，珍贵的，千金不换的。

    \t多年以后，天各一方，二人已经成了敌手，位于不同阵营，但当御弘灵在鹰扬道域陷入孤军苦战之时，万千铁骑踏着云烟滚滚而来，异种神驹奔腾在星空隆隆作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白甲的英俊青年对他微微含笑：“我来践诺了”

    \t青年不知道的是，远在十三道域的永安王时不时也会怀念他。

    \t在宴饮时经常对亲近的人和手下诸将说，“当时是，孤身受重伤，性命只在旦夕之间，孤不知父母谓谁，孑然一身飘遥天地，无所留恋，有武王东云者尝宽慰劝勉训斥于孤，孤方能振拔威武，扫荡风云。武能破万敌，言能改天地，此武东云之谓也。”

    \t后来这段话被华阳阁的史官们收录在《诸天通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