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莱特不知思索着什么，佟大伟也不指望一个神经病人真的拥有强韧的逻辑能力。

    他清楚，玛莎跟他不是同一种人。

    他自己是被其他人污蔑的，而且还没有正式的诊断书，更别说他的行为都是正常的，富有很强的逻辑性，一切都可以自圆其说。

    玛莎却完全不同，她有过数次暴起伤人的记录，并且脾气极其暴躁，疗养院把她捆绑起来完全是迫不得已。

    所以我现在最好是不要激怒她……佟大伟耐心地等待玛莎思考结束后的回复。

    玛莎思考了好几分钟，这才点点头，然后却又摇了摇头，这一反应看得佟大伟眉心一跳。

    “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奇怪的地方太多了……”玛莎突然闭上了嘴巴。

    她一言不发，病房内再也没第二个声音，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她又沉默了数分钟，突然扬起胳膊，姿势更像要揍人，然后无奈又暴躁的叹了口气后道：

    “你看那是什么？”

    佟大伟怔了怔。

    玛莎指了一个位置，可那位置却是她的床头，置于床头的桌上摆着书本与放大镜，这一指太过于模糊了，究竟是放大镜还是书？

    他试探道：“放大镜？”

    “不……是青蛙。”玛莎绷紧面部肌肉，语气变得很重：“是一只蓝色，但有黑色斑点，眼睛发黄，最里面发黑的青蛙！它刚刚对我伸出舌头，我只是下意识要拍开……”

    “……”佟大伟无奈道：“恕我直言，我看不见那青蛙，我看见的是放大镜。”

    “没有放大镜！”玛莎突然恼怒起来：“我还没有老眼昏花，我都看得见！看得很清楚！我觉得我快瞎了？你看不起我！？”

    佟大伟看着愤怒的玛莎女士，仔细思索之后斟酌着道：“这青蛙太可恶了，没事袭击您，我帮您拿开？”

    “不许对我的小斑比做坏事！”玛莎恶狠狠地瞪了过来：“这孩子是我的家人！”

    家人们，谁懂啊……佟大伟瞪大眼睛：“这是您养的吗？”

    大约从二十秒钟之前开始，他操纵AI开始寻找‘意见’。

    意见就是让他学习精神内科主任的处理方式，学会与这类病人进行交流。

    AI提出了上百篇著名的SCI论文，佟大伟认为其中最行之有效的就是——接受病人的自我‘设定’，根据这些设定去推演对话，AI可以进行台词辅助。

    “嗯……”玛莎女士看见佟大伟的态度，自己的神态也缓和下来：“很可爱的孩子，对吧？”

    佟大伟点了点头，他发现自己可能不需要提任何问题了。

    玛莎·莱特自己把‘奇怪状况’直白的展示在他面前。

    她甚至给这个放大镜聘请了专门的‘护工’！

    “可怜的孩子……”玛莎怜悯道：“居然看不见小斑比，护工都夸它的颜色很好看，真是可怜的孩子……”

    佟大伟问：“还有什么其他的异常吗？”

    玛莎想了想，忙得点头道：“有许多人来问过我这个问题，但你是唯一看不见小斑比的，你也很奇怪，我觉得他们更应该问问你？哦对了，你刚刚问了什么？”

    这是因为那些人信息比我更全面，他们提前知道了您的‘个人设定’！佟大伟沉默了数秒钟。

    然后他斟酌着问：“都有谁来询问了您呢？他们难道都没有表明身份？”

    “噢，我想想……”玛莎抬起头，看着她的‘小斑比’，眼神在放大镜青蛙与书本之间来回飘忽，半分钟后才回答道：

    “有治安署的，那几个拎不清的老家伙，还有我的教父怀特先生，他当时似乎是带着一个年轻人来的，但我只知道亲爱的死了，他被烧死了，好久之前克蕾修那个小可爱也来过几次，后面就看不见她了，一定是那些坏东西干的！”

    说着说着，玛莎突然发怒起来，用力拍打着床。

    佟大伟并不打算说话，他把手探去书本之上，目的是装作看书糊弄过去，毕竟熟悉与患者的交流，需要真正的经验，可惜他没有。

    神殿的人也来过，怀特恐怕就是山姆·怀特，约克市的代理主教，大教堂的本堂神父……佟大伟伸向书的手指感到一丝刺痛，又缩了回来。

    他摸到了书角，这书角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锋利’，差点把他的手指摁破皮。

    “格雷斯。”佟大伟突然想到一件事。

    格雷斯傻里傻气道：“啊？”

    啊你个头……佟大伟极其小声吩咐道：“把周围摸一遍，能摸到东西就来告诉我。”

    十五米的‘作战射程半径’足以让格雷斯检查房间。

    轰杀者·格雷斯的特性是‘触摸不到空无界物质之外的东西’。

    空无界物质对普通人而言是一种毒药，本身对觉醒者同样具有价值。

    他严重地怀疑，玛莎女士很有可能是被人动了手脚，譬如说——往她接触的东西里面混入一些空无界物质。

    这样一来所有问题都能解释清楚了。

    当然这不是最可惜的。

    如果玛莎女士思维仍旧清晰，只是被污染了，那么完全可以告诉他人偶师的道理。

    万物可以真，万物可以假。

    佟大伟坚信这一条指向‘真理’的逻辑，帮助了他，也可以帮助玛莎女士，但真的非常可惜，她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了。

    这段时间格雷斯把房间逛了个遍，他悬浮在空中但什么都接触不到，最后他来到玛莎女士的窗前。

    他看见了一双发红、狰狞的眼睛，玛莎女士若有若无的眼神仿佛恰好好处，就这么瞪了她一眼。

    “有、有发现！”格雷斯凑到佟大伟身边：“她，她……她看得见我？”

    你很有可能感知到了灵性的残留……佟大伟冒出了这个想法之后，玛莎女士也冷静了下来，不再拍打床铺。

    “除了神殿、治安署之外，还有人来吗？”

    “还有巡查者的人。”

    “那除了巡查者呢？”

    “还有护工，医生……”

    “除了这些人呢？”

    “没了……”玛莎女士重新把目光投向天花板。

    “好吧……”佟大伟略带歉意地颔首道：“我得离开这里了，您注意身体，不久后我就会带克蕾修一起来看您。”

    轻轻地‘哒’一声，门被小心翼翼的关上，玛莎女士张了张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但在数分钟之后，门又被打开了，‘哐’的一声，刺耳的声音让玛莎皱起眉头。

    “太没有礼貌了！”她高呼了一声，指责道：“这里是医院！”

    “不好意思。”来者是个男人，男人略带歉意道：“我是治安署的四级治安员，我的号码是01247，这位先生是我们的特殊调查员，号码不便于透露，我们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调查，请您配合……呃……”

    调查员看着床头桌愣了愣：“没有人告诉过您，把青蛙与猛禽类养在一起很不好吗？”

    两人都穿着治安署的冬季大衣。

    01247是个中年男人，相比之下，那位调查员更加年轻，一头夹杂着灰色的金发，这是玛莎看见的。

    玛莎投去警惕的眼神。

    灰金短发的调查员往床头桌那走了两步，弯下腰，探出手指。

    他眼前有一只偏白的雪地猫头鹰，学名是鸮，爪子握在桌上的支撑架之上。

    它睿智的眼睛注视着前方，似乎是感知到有人要摸他，然后狠狠地啄了那根手指一下。

    调查员感觉手指一阵刺痛，赶忙收回了手，好在觉醒者的身体更加强韧，他的手指险些破皮。

    这个时候，雪地鸮的下方，一只蓝底但有斑点的大青蛙探出舌头，舔舐了玛莎女士的胳膊一下。

    玛莎女士被吓的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调查员微笑着道：“蛙类并不会认识主人，他们是把主人当做环境的一部分，习惯了环境之后，就不会再袭击您了。”

    他顿了顿：“有人来过这里吗？我感觉到了，呃……我什么都没说。”

    “我什么都不想说。”玛莎拒绝了这个问题。

    “好吧……”调查员认为，这个问题去问一个患者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玛莎也只是患者之一。

    但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尖叫透过窗户传入房间，调查员与01247忙得跑到窗户之前，往下看了一眼。

    “凶手还在！”

    他一边往下跑一边说：“你的队员被人干掉了！你去处理现场，我去追！”

    01247迅速来到二幢之前，‘住院部’门口左侧，十多米处的雪地，那里也是建筑物的死角。

    猩红的血迹遍布在雪地之上，数个被吓的肝胆欲裂地的人站在一旁，纷纷都是胆战心惊地瑟瑟发抖。

    只见在他们面前，一条连带有整个肩膀的残肢置于白雪之上，那惨烈的像是被人狠狠用刀背劈断的。

    01247不可置信地望着那边。

    有一个人，堂而皇之地干掉了一位调查‘波拿巴’的干员。

    这个人还带着干员的尸体，前来约克市立医院，又干掉了负责观察玛莎女士的伯顿治安员。

    伯顿与他一样同为四级治安员。

    还有一位是伯顿的助手，一位五级治安员。

    凶手甚至把他们的衣服脱光，让他们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抱在一起，全部装在大麻袋之中，然后用积雪掩埋。

    调查员先生发现现场之后，他们都认为这个人在潜逃，结果完全相反。

    ——针对治安署成员的连环杀人案件，是特大，特重的惊天案子。

    犯案的幕后黑手居然原地折返，又杀一个，把人带走。

    “是，是邪教徒！？”

    “邪教徒在举行某种奇怪的‘仪式’！？”

    01247脑海之中，各种可能性纷至沓来。

    “队长，发生什么情况了？”一个声音响起。

    专业的01247迅速把状况说了一遍。

    下属的五级治安员用掉五分钟才理解了状况。

    理解状况之后，五级治安员脸色难看道：“幕，幕后黑手没有把尸体带走，我刚刚找到袋子了……”

    01247震惊了数秒钟，然后肃然道：“带我去看看现场！”

    两人一边走，五级治安员脸色难看的一边描述道：“那，那袋子里面太诡异了，我，我没敢动，必须等您到了才能继续记录现场，就，就在那……”

    01247清楚这是一位正编治安员，他的说的诡异，只会比正常人说的更加诡异。

    事到如今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走了数分钟，他很快就看见了一摊挖掘的痕迹，他看见雪白之中夹杂着一些红的雪。

    巨大的麻袋就放在一旁，上面沾满了雪迹。

    北地的冬天极其寒冷，死者受伤也不会流多少血出来，裸露的伤口会迅速结冰，哪怕是活人也一样。

    01247迅速打开袋子检查，他震惊地望着里面的景色——只见四双脚之上，三人环抱着，在环抱中央又被塞进去一个人，使得袋子可以装下四个人，在四个人之中，有三个人缺了脑袋。

    他们勾肩搭背，装在大麻袋之中，变成了一根‘柱子’。

    这过于奇诡的景色让01247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邪教徒……一定是邪教徒……一定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