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吴。

    孽冰重新回到故国，原本邻国阶下之囚，如今登基一招称帝。

    朝堂之上的人不免有很多声音，自然是对于本国的帝王曾经是质子的身份十分排斥，可是奈何他登基之后，地位稳固，朝堂之中喧嚣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孽冰称帝之后，改朝北汉。

    他打探了很多关于沈九的消息，只是知道沈九连连战败，后来回去也不了了之，但是听闻传言，说是沈九被贬为庶人，后来他的消息也再没有传出来，仿佛沈九就像是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南翼苍看着孽冰，说：“南帝不会放过沈九的，若你担心他，我愿意前往。”

    “可是你的身份，恐怕难以活着进入南吴。”

    “那又如何，南吴现在没有了能兵巧匠，彻底击碎南吴，不过是陛下的一纸下令，臣，何惧。”

    孽冰自然是担心沈九的，如今拥有了无上了尊荣，可是没有了沈九，这些他又岂能看得眼。

    南翼苍前往南吴，几经波折，终于知道了沈九的下落，但是沈九哀求，只让南翼苍隐去他的消息，并且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南翼苍对于沈九的恩情自然是没有办法偿还的，如今他的恳求，他也只是默默拭泪，答应了。

    其实沈九虽然被贬为庶人，但是却没有流落在外，而是在南吴的监牢之中，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苦难。

    南翼怀心胸狭窄，知道孽冰回国，并且让南吴再也没有一席之地，这些仇恨和怨愤，自然都落在了沈九的身上。

    南翼怀下令，处以宫刑，并且每日折磨，侮辱。

    说他卑贱如此，就应该遭受这个待遇。

    折辱不够，手段也越发变态。

    后来迟迟等到沈九的消息，孽冰直接下令，灭了南吴。

    可是南翼怀在死前还下令将沈九处以腰斩。

    自此之后，南吴在九州大地之上，也就成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存在。

    北汉成为十国里唯一在北方的政权。

    南翼苍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说关于沈九的消息，而是带回来一个锦盒。

    不知道为什么，孽冰并不想去接那个锦盒，仿佛只有他不去触碰，沈九就还有消息一般，可是当他颤抖的接过锦盒，里面也仅有一件血衣。

    血迹斑斑的血液深浅不一。

    孽冰闭上眼睛，呼吸重重的急促着，他可以想象得到沈九在临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用力的攥紧了拳头，极度的悲伤无法忽视。

    身子如同千斤重一般，如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成为阶下囚，也不愿意得到沈九殒命的消息。

    “陛下！陛下！”

    南翼苍大喊着。

    孽冰悲伤如此，似乎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晕了过去。

    梅雨季。

    天空总是阴云密布着，淅淅沥沥的雨像是下不决一般。

    竹林之中，沈九挥舞着剑。

    一旁煮茶安静的看着他的孽冰脸上的笑容舒展。

    沈九收回剑，回到孽冰的身边，他笑着侧头。

    孽冰也笑而不语，而是用汗帕给他擦汗。

    以往的日子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孽冰的眼前一一闪过，他心痛的看着沈九，眼中的哀怨尽显。

    “孽冰，你说过，用无根之水煮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还等着你的茶。”

    沈九笑着，好看的眉眼，每一个神情都牵动他的心。

    “好，我煮茶给你喝，但是你……什么时候回来。”

    孽冰脸上的泪水已经冰冷了，他像是过一生那么漫长。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南翼苍站在一遍看着几位太医围着孽冰。

    太医施以银针，但是陛下像是不愿意醒来。

    “陛下悲愤欲绝，恐怕要让陛下自己甘愿醒来才行。”

    南翼苍现在是北汉的一位贵客，全朝都知道帝王对他很是敬重。

    虚幻的梦境之中。

    孽冰和沈九仿佛永远都在偏院之中，沈九笑着看他，说：“如今的一切才是应当配得上你的，过去的岁月，你忘了可好。”

    孽冰看着他，不解：“为何要忘，那是我们的共同的回忆。”

    沈九伸手扶平他眉心的褶皱，说：“因为人都是往前走的，自然也要往前看，你不要总是念着过去，要醒过来。”

    孽冰听着他，突然脸上的神情一变，他连忙四处查看，发现周边的一切都像是梦幻泡影虚幻如斯，他摇头，死死的拉住沈九的手，生怕他下一秒也消失不见了。

    沈九只是笑着，依旧还是好看的眉眼。

    孽冰再也忍受不住了，用力的将他揽入怀中，死死的抱紧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沈九还在，沈九一直都在。

    哪怕是眼前都是虚幻的，哪怕是梦境，他也要在这里，不愿意醒来。

    沈九笑着，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你松些，你弄痛我的伤口了。”

    孽冰连忙触电一般放开他，小心的查看，问：“哪里，哪里疼。”

    沈九看着他，说：“陛下，该回去了。”说着，他又重新拿起剑，走到竹林旁，专心致志的练剑，如同每日清晨一般。

    孽冰心下一松，随即他看向沈九，沈九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自顾自的练剑。

    他不还不知道自己称帝了，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为什么？难道一切都是梦境吗？

    “我不信！我不信！”孽冰想要冲过去，想要拉住沈九的手，但是一切都是虚幻的。

    “假的，都是假的！”

    孽冰彻底暴怒：“沈九，你出来，你出来！”

    幽静雅致的院子，让他彻底掀翻，一地的狼藉，但是院子之中又瞬间变成了原样。

    沈九还是在一旁练剑。

    孽冰气喘吁吁的看着他，眼泪不禁滑落。

    “咔嚓！”一声，闷雷滚滚。

    天边阴云密布，下起了雨。

    “你叫什么？”

    “我叫孽冰。”

    “我叫沈九。”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他是邻国质子，他是本国的大将军，两个人互相照顾，仿佛岁月本该如此。

    可是孽冰却知道，他的沈九死了，死在他一直想要逃离的南吴国。

    风起，雨落，竹飘，来时一人，回时也是一人。

    “难道我就注定一个人吗？沈九，我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我对你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什么你的死，让我如同难过，你死，为什么不带上我。”

    “我们相识于雨天，分别在雨天，你也……死在雨天。”孽冰呜咽着说着，豆大的眼泪滑落。

    “沈九，你回来可好？”

    自然是没有人回应他的，他只能默默睁眼睛。

    “快看，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众位太医高兴的欢呼着。

    太医口中的陛下，可是一直昏睡了整整七日。

    孽冰醒了，却又如同没有醒过一般。

    人人都认为他会成为一个明君，但是他却变得异常暴虐。

    孽冰下朝后就喜欢去竹林小院，那是他亲手种的一片竹林，每日浇水都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

    再就是一个人躲在竹林小院内，一席软榻，沉沉的睡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喜欢睡在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许梦中还能见到沈九。

    后来，孽冰在竹林小院内修建了一个衣冠冢，里面埋葬的是沈九的血衣。

    他看见修缮完毕的衣冠冢，笑着，可笑着笑着他就哭了，伸手去触碰冰冷的墓碑，像是触碰着沈九的身体一般。

    “我叫孽冰，我不懂我名字的含义，姓孽，难道不是天生的诅咒。”

    “沈九，我一生冷冷冰冰，身为太子，帝王的第一个儿子，却也成为他国质子，也是阶下之囚。”

    “沈九，你还记得吗？我十八岁那年，遇见了你，那天下雨，你策马从我身边过，亲手砍断了我的脚链，叫太医为我医治，喂我喝水，故我周全……”孽冰越说越呜咽，眼泪也止不住的滑落。

    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冰冷的墓碑，眼中尽显柔情。

    是啊，十八岁那年他遇见了沈九，是对，也是错，他无意之间的怜悯举动，却让孽冰刻骨铭心记了一辈子那么漫长。

    “沈九啊，你知道吗？起初，我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直到岁月漫长，让我懂了。”

    “我以为岁月会因为我遇见他而改写命运，可我错了，卑贱之人根本没有和命运抗衡的底气，从小到大，我依旧是那个无人关心的邻国质子。”

    我一遍遍的洗脑自己，身为太子，若不为国甘愿奉献，凭什么拥有太子之位，妄图用这些来麻痹自己的难过，愤怒，不解，但是我渐渐忘记了，我从来都不是被命运眷顾的人。

    折磨了十几年的我终于回国了，或许这也是唯一一次被命运选中，我成了帝王，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尊严，但是……沈九……

    我拿到也只是你沈九的一件血衣而已。

    他和他的国家一起陨落了，难道那几年的情谊他真的全当没有发生过吗？

    “南翼苍和我说，你不愿意回来，只留给我一件血衣，可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不单纯，我……心悦你。”

    深究你宁可和国家一起殉葬，也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你的大义让我心冷。

    “沈九，你说一辈子那么漫长，若得一人心，便也别无所求。”可是他做了什么呀，他只给孽冰一件血衣。

    孽冰怨恨他，他让他痛彻心扉。

    周身发凉，继续对着墓碑说：“是啊，当年我不过是一个邻国质子，你贵为天潢贵胄，居高临下，只因我可怜，或许那怜惜也有爱吧。”

    “沈九，你可知道，我握紧血衣，罢了罢了，既然我唯一在意的人都不愿意爱我，那我就自己爱爱自己，我开始冷血无情，曾经拥护我登上帝位的人，我弃如敝履，说我名不正言不顺的史官，我拿来挡刀，曾经我希冀的爱情被我放弃，连同那件血衣，它身上可是有你沈九的血啊。”

    “我不愿意承认，我不爱也不喜欢你，再也不了……”

    孽冰让他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消失。

    他这一生都被选择放弃，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有尊严的活着而已，他从来都是卑微的。

    “沈九，我这一生啊。”

    “我不敢赌你的想法，你可有后悔过？”

    他都只是在午夜梦回在弹琴的的时候，会一刹的出现，若我当时没有权利没有地位，卑贱如斯，为什么就连最后，我心心念念的人也会放弃我。

    “我就是恶人，全朝堂都辱骂的恶人，纵然我贵为帝王，那又如何呢？”

    浑浑噩噩的过着，岁月仿佛再也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监牢之中的南翼怀被囚禁于此，他没有被动刑，但是见过孽冰之后，他只是冷冷的说着：“怎么，你贵为帝王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我没有遗憾，只是遗憾你没有亲眼看见沈九的死，你可知道他死多么惨？”

    一直神情冷漠的孽冰突然一愣，问：“你说什么？”

    “沈九是何等的高傲，被处以宫刑，哈哈哈哈哈。”南翼怀笑着，十分张狂。

    孽冰死死的钳制住他，用力的收紧手腕。

    被扼住脖颈的南翼怀声音吱呜着，听着自己的骨头咯咯作响。

    “你再说一遍。”

    满脸涨红的南翼怀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艰难说着：“沈九到死……也没有说过你一个不字，就是因为如此，他被腰斩……你对得起沈九吗？”

    “咔嚓”的一声，骨头碎裂。

    南翼怀的脖子如同断了的线，外向一旁，嘴角溢出鲜血。

    被捏断的脖子，他的手还在用力收紧，仿佛这么做也无法忽视心中的悲愤。

    南翼苍被传唤过来，他看着孽冰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他似乎哭过，问：“陛下。”

    “沈九被处以宫刑……腰斩……你为何不告诉孤。”孽冰声音颤栗，艰难的问出。

    “你都知道了。”

    “说，为何？”孽冰死死看着他，为什么沈九都死了，他都不愿意将这件事情告诉自己。

    “因为沈九不愿意将他的死告诉你，他说你一生本就悲凉，不愿意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若不说，你还可以当成他活着，若说了，他担心你会心疼。”南翼苍说着。

    孽冰闭上眼睛，眉头没有一刻松开。

    孽冰啊孽冰啊，你这一生注定彻骨寒凉。

    往事如走马灯播放，他停在了一封泛黄的书信面前，只看了几个字，便已泪流满面，吾爱孽冰，亲启。

    原来沈九从来都没有怪过他，信中还是希望他能够坚强的活下去，明知道放走南翼苍的后果，他也不不后悔，因为他在赌，就赌他未来锦绣前程。

    “楼外细雨棉棉长，坐观旧叶随风走，纵使旧叶不胜新，带到明年新叶去。”沈九笑着：“这是你写的吗？有点苍凉。”

    风起，雨落，竹飘，来时一人，回时也是一人。

    孽冰的一生，如此，可是他仿佛看见了竹林之中的沈九。

    新种植的一片竹林之中，微风拂过，咝咝作响。

    骤雨急来。

    雨落，竹傲立不倒，虽身姿不稳，却始终傲立，一如沈九。

    到这，一切都已经消失。

    南硕恍然醒悟，他四处看着，周边都是竹林林立，有的竹子泛黄，一地的杂草丛生，他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一般，只是有些楞。

    方才的一切都像是感知一般，他像是真的经历过，心中悲愤的情绪还清晰可以感知，但是他却不愿意承受，像是心头隐隐作痛。

    他一步步的朝着杂草走过去，好像是里面有他最为在意的东西。

    拨开杂草，里面一个墓碑赫然耸立。

    却不是刚才感知的那一般，而是有两个墓碑。

    沈九之墓。

    旁边也有一座墓碑，赫然写着。

    孽冰之墓。

    两个墓碑相邻，隐藏在竹林之中。

    就像是孽冰和沈九死后还会在这里相聚一般。

    南硕突然怔住，眼睛像是决堤和失控一般，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

    原来，北唐前一世是沈府大将军，名曰沈九。

    而自己的前一世是邻国质子，名曰孽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