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夕阳。

    一袭白衣的少年缓缓走入梅青镇。

    “老伯，请问暮霭森林怎么走？”

    “暮霭森林？少年郎你可是想去京城？”村口的老大爷闻言反问道。

    少年点点头道：“我是去京城赶考的学生。”

    “那老头我劝你一句，要去京城还是走大路官道的好。”

    少年摇摇头：“我听说走大路官道入京需要七日之久，但穿过暮霭森林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这暮霭森林为何要叫暮霭森林？这里头常年暮霭沉沉不见天日，所以滋生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脏东西，普通人进去就是白白送死。”

    “无妨，老伯您放心，我不是普通人。”少年笑道。

    村口大爷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不由摇了摇头。

    他也修过一点粗浅的仙家功法，虽然道行微末，但区分一个普通人和修真者的眼力劲还是有的，这个少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真气波动，要么就是一个还没修行过的普通人，要么就是修炼还没入门的新手。

    作为当地的村民，暮霭森林的凶险程度他比谁都清楚，每年总会有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想要踏足其中，但大多下场凄惨，有些伤了残了的自是值得可怜，但至少还保住了一条小命，有些年轻人就惨喽，将小命都搭在了里头，就再也没有出来，连个收尸的都找不到。

    “年轻人啊，别怪老头我说话难听。”大爷摆摆手，颇有些鄙夷道，“你若是执意进这暮霭森林，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倒无妨，生死有命，大爷尽管指路就是。”少年道。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总觉得自己学了点微末术法就是了不得的神仙人物了，殊不知修仙之路无坦途，好高骛远终究会自食其果，暮霭森林这种凶地可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村口大爷自顾说道。

    “老伯……你可能误会了……我很厉害的……区区暮霭森林而已，真的不碍事的。”少年无奈道。

    “你不行的。”大爷摇摇头道。

    “可我觉得我可以啊。”

    “你真不行，你要这么去，就是去送死，年轻人不要自不量力，暮霭森林不是谁都能进的。”

    “嘿……那我今天还非要进去了。”少年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今天死定了。”大爷斩钉截铁道。

    “嘶……”少年倒吸一口气，虽然这大爷的本意可能也是出于好心，但这么轴的倔老头，还是令他有些无奈。

    “唉……”大爷闻言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摇了摇头道，“我知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人不能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若非要去送死，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吧。”

    在大爷看来，他是真不忍眼前这位长得还算顺眼的年轻公子哥就这么因一时意气白白送了性命，但看他一副死不回头的模样，也就懒得再多做争辩。

    “多谢老伯。”少年躬身行礼，转身欲走。

    转过身的少年正欲往前路行去，却突然停住了身形，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回村口的大爷身前，神秘一笑道：“大爷，您看，我这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您给带个路？”

    说话间，他探手入怀，自怀中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诶……我说你小子……也太不识好……”大爷见他纠缠不休，也有些恼了，正破口欲骂，不想这年轻人自怀中掏出一件金光璀璨的物件，忙不迭把未出口的“歹”字自己吞了下去。

    “太讲究了！”

    眼见着那么一道金光灿灿的物件递到眼前，大爷双目放光，待看清少年手中那碗口来大的金子时，更是忍不住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说也是在这梅青镇混迹了大半辈子，形形色色的过路之人也见过不少，梅青镇因为地处通往暮霭森林的要道之上，平日来这里的路人也不乏一些出手阔绰的达官显贵，但这么大的一锭金子，他还真就第一次见着。

    颤巍巍接过少年递来的金子，入手一沉，大爷心中一喜，这分量错不了，转过头偷偷用牙咬了一口，绝对是十足的真金无疑。

    再转过脸来之时大爷已经转换了一副和善慈蔼的表情，喜笑颜开道：“公子真是太讲究了！”

    “老头我观公子相貌堂堂就知公子绝非福缘浅薄之人！加之公子轩昂的气度与不凡的气质，无处不透露着公子不同常人的高贵，如此玉树临风的少年俊才，想必也是修为不俗。方才是小老儿我看走了眼，给您赔个不是，小老儿这就给您带路，您这边请。”

    少年一脸愕然，一时间对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尚有些不适应。

    轻咳一声，点点头，示意带路。

    “我观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家世必定非同一般，不知此番去往京城可是只为赶考？”村口大爷边带着路边与少年闲聊道。

    “只是赶考。”

    “考的可是那修仙学院？”

    “正是。”

    “那可真是恭喜了，相信以公子的风流，定能考入京城最拔尖的长安学院！”

    “长安学院……”少年问道，“老伯似乎对长安学院也颇为了解？”

    “那是自然”大爷朗声道，“整个王朝谁不知那长安学院之名？”

    “老伯不妨给我讲讲这长安学院？”

    “乐意之至，话说这长安学院，地处皇城之内，那可是为天下八大真统培养仙门弟子的地方……”

    一路说着一路行去。

    一老一少的身影慢慢走远。

    村口大爷热情程度与一开始判若两人，两人交谈间还不时抓住机会穿插着一些天花乱坠的马屁，那种一口气拍出马屁都不带停顿的顺畅劲，实可谓妙到巅毫，令少年忍不住心中直呼内行。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少年被这村口大爷左一个风流倜傥，右一个英俊潇洒给整的有些无所适从，细数起来，本就从小与人接触不多的少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与人说话能三句不离马屁的猛人。

    尽管被这大爷絮叨的有些头大，但看着他屁颠屁颠跑在前头，露着一口黄牙老态可掬拍人马屁的模样，少年还是数次压下了让他闭嘴消停会儿的冲动。

    少年名叫叶愁眠。

    叶子的叶，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愁眠。

    师傅说只要下山，便算是入了江湖。

    这便是叶愁眠第一次走江湖。

    从紫薇山来，往长安城去。

    以前总听山上之人说江湖险恶，但是下山已有一段时日的叶愁眠并未有太深的感触。

    一路行来，有意思的事情并未碰到多少，有意思的人也没见过几个，叶愁眠觉得，这江湖好像也不过如此。

    在山上的时候，常常听一些上山拜访师傅的长辈说江湖的有趣，诸如哪门哪派出了个惊才绝艳的仙子，迷倒一众江湖侠客，何时何地有江湖高手某某某约战成名剑客某某某，大战三天三夜，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等等……

    此类奇闻异事，叶愁眠一个都没见着。

    倒是在山下客栈见到一个自称是某某仙门弟子的少侠，在一顿吹嘘自己的来历之后想要跟掌柜的赊一顿酒钱，被惹急眼了的店小二一顿王八拳打的抱头鼠窜，最后乖乖被拎去后厨洗碗抵债。

    江湖的世俗，叶愁眠还是今天头一次见到。

    若不是这村口大爷亲自引路，他也没想到所谓的“沿着路一直往北走”其实只是个谈不上对错，但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大方向，这中间还要经过七、八个胡同，拐十一个弯。

    若不是大爷后来告诉他，他也根本不知道暮霭森林原来还有结界一说，这结界只有每日正午才打开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如果以他进入梅青镇的时辰来计算，在没有他那锭金子开路的情况下，光是找这森林结界的入口就该摸到傍晚了。

    这大概才是江湖吧。

    好在叶愁眠来到暮霭森林结界入口处的时候，恰巧赶上结界打开的时辰，森林外的空地上，一队一队的人马正在往打开的结界中走去。

    “他们都是外地来的游侠，有些是想要进入森林历练一番，看能不能寻到些机缘，但大多还是收了人钱财替人押镖送货的，仗着艺高人胆大，不走官道，专挑暮霭森林这种捷径来赚取更多的利润。”村口大爷不等叶愁眠发问，就提前说道。

    在拿到了一锭金子后，这村口大爷俨然已经化身成了一个当地最称职的“包打听”，一路行来，除了嘴上马屁依旧不停外，对暮霭森林方方面面的信息，事无巨细，讲解得颇为细致。

    “他们都是暮霭森林中的老行家了，熟悉林中地形，且经验老到，公子进入林中以后可设法加入到他们之中，与他们同行，这样会安全许多。”

    叶愁眠点点头，眼看分别在即，对着村口大爷拱手道：“多谢提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伸手递给大爷。

    “但讲无妨。”大爷眉开眼笑，赶忙双手接过金子，叶愁眠如此阔绰的出手令他有些合不拢嘴了。

    眼看着大爷捧着金子笑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叶愁眠忍不住摇摇头，凑近了道：“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刚开始在村口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要不你恢复一下？”

    “呃……”村口大爷微微一愣，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笑容一收，挺了挺脊梁骨，咳嗽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儿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尽管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年少多金出手大方，但小老儿还是觉得以公子目前的修为，一旦进入这暮霭森林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要我说，公子此番断无活着出去的可能，而且会死的很惨，所以公子最好还是别进去的好，但看公子这般作态，断然是不会听劝的，所以小老儿决定……”

    边说着，村口大爷已经开始慢慢往来时的方向移动。

    “若是公子自此一去不返，日后有公子的家人找来，这锭金子小老儿就当是替公子收尸的定钱了……公子这么好的一副皮囊，也免得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村口老大爷越说越快，这一段说辞像是在心中憋了许久，早就想一吐为快一般。

    当然他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大金主，毕竟出手这么阔绰的公子哥，他也知道一定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说到后几个字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边跑边说，话说完的同时人也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替我收尸？

    倒也是个古道热肠的妙人。

    “话糙理不糙。”叶愁眠哈哈笑道远远拱手，“那就多谢老伯了，就此别过！”

    说罢，少年转身跟着人群走入暮霭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