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丞怒目相视。

    “哈哈哈哈……”周文卓却不以为意，突然放声狂笑，一挥衣袖指着挂在厅中的几首优秀诗作道，“我凭什么要闭嘴？你们在这办个狗屁的诗会，就自认附庸风雅，能够舞文弄墨了？真当自己有多厉害不成？”

    “你们看看这厅中，又有几人写出来的作品及得上一个区区外院弟子喝醉酒后的信口狂诌？”

    周文卓“啪”一声将手中笺纸狠狠拍在桌案上，指着笺纸，他神色激动，右边脸颊因为周伯丞盛怒之下失了分寸的巴掌，此刻已经高高鼓起，嘴角一抹刺眼的猩红血迹流出，他浑然不觉，只是指着桌案上的诗笺，面目狰狞道：“我三岁识字，苦读十数载，见得这样的诗作，教我日后如何再读什么狗屁的书，作什么狗屁的诗？”

    他虽神态夸张，状若癫狂，但从他的话语中，众人还是听出了一些不寻常的信息。

    似乎是有人在长安学院的新生晚宴上写出了惊为天人的诗作，刺激到了这个周伯丞的堂弟？

    这令人有些难以相信。

    在场中众人看来，区区一个新生晚宴，即便有人吟诗作对也顶多只是小打小闹，其中诗词的质量肯定比较平常，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与他们这些聚集了整个长安城大半才子文人的诗会作比较的。

    但听周伯丞方才所言，这个周文卓应该也是有些才华的，既是江南一带的知名才子，这少年也不应该是那种没见过世面，没读过顶尖诗词的井底之蛙才是，怎得如何就被刺激成了这副模样？

    答案想必就在那张桌案上的诗笺之上。

    众人开始好奇起来，究竟是怎样的诗词会惹得一个在江南一带都小有名气的才子如此失态，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失体统，甚至信口雌黄，大放厥词。

    被称作殿下的绝美少年听出周文卓话中端倪，拿起桌上的笺纸看了起来。

    片刻后，他皱起了眉头。

    他看到了这篇诗词的磅礴大气，同时也看到了落款上那三个字。

    叶愁眠。

    其他人此刻目光也往少年手中诗笺看去，见那主座的少年观看之后是此等反应，他们更是好奇。

    如今纸上内容可谓是吊足了他们的胃口。

    美少年将诗笺递给周伯丞，然后低着眉眼，若有所思。

    见诗笺到了周伯丞手里，几名早就望眼欲穿的大儒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周公，快说说纸上写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诗作竟能将人逼得这般癫狂？”

    周伯丞此时已经将手中诗文大致看了一遍，看了看喝得伶仃大醉失魂落魄的堂弟，他眼中竟然不由多了几分怜悯之色。

    “确是极好的诗作……”周伯丞说道，声音有些嘶哑，“这首诗……我还是直接念给大家听吧……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床头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云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吾徒有俊才，千金散尽还复来……”

    周伯丞只是以平淡的语气将诗文念出，但是诗中文字却像是被赋予了力量一般，穿透纸面，直击人心，只是听来就让人忍不住为之惊叹，诗文已读到下一句，却还在品着上一句的精髓，反复咀嚼。

    整个留仙苑的会客主厅，偌大的地方已经再无半点交谈之声，在座之人都屏息凝神听着周伯丞有些嘶哑的诵诗声，生怕错听、漏听半句。

    宴厅中许多人都叱咤文坛多年，有着极深厚的文辞功底，在纸上诗句真正被人念诵出口之前，他们始终觉得只不过是一个修仙学院新弟子的晚宴而已，即便有好诗词出现，其诗词水准与真正的诗会肯定无法相比。

    周文卓的癫狂只因其年岁尚轻，阅历尚浅，没见过真正的锦绣诗篇。

    所以当他们真正听到诗笺上的内容，当那股透纸而出的热情豪放、自信孤傲的磅礴大气扑面而来时，所有人都懵了。

    文坛兴盛数百年，发展至今，许多文人写诗写词都是往穷尽辞工复杂变化的方向去走，初看文章华丽，却大多缺乏深远意境。

    如这般诗文深远大气，意境一气呵成的诗篇已经许久都未曾出现过了。

    开篇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就给人波澜壮阔，如临江水之畔，登高纵目的恢弘景象，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接大河之去，势不可回。

    一涨一消，舒卷往复，令人沉沦其中，心潮澎湃。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钟鼓馔玉岂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古来圣贤皆……”念到此处，周伯丞稍作停顿，似有些犹豫，还是念道，“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周伯丞念完全篇之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令他差些没敢念出口的诗句，他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像是惊叹又像是敬佩。

    恐怕只有酒中之仙，才敢如此行文。

    诗句已然读完，厅中却安静异常。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这份激荡的情绪。

    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尽是那“君不见……”

    “周伯丞，对此诗篇你怎么看？”美少年手指轻点着身前桌案，淡淡问道，看不出悲喜。

    “啊，这……”周伯丞突然被问到，先是一愣，而后道，“臣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臣从未见过这样的诗文……全篇大起大落，忽翕忽张，才情与狂放并存……实在是……”

    “实在是……唉……”周伯丞努力的想找一个词句来形容这首《惜罇空》的惊艳，但无奈翻遍肚中墨水也无法找到贴切的语句，不由叹了口气，此时再看一旁的周文卓，他竟也有些理解他这堂弟的心情了。

    美少年对着周伯丞招招手，周伯丞会意，将手中写着诗句的笺纸递还给他，他仔细看看了，缓缓道：“既非鑱刻能学，又非率尔可到。”

    “殿下此言，恰如其分，妙到巅毫……”闻言似是被人说出了胸中之意的周伯丞惊喜道，正欲夸赞一番。

    被称作殿下的美少年冷冷看了一眼。

    他顿时哑火，面色尴尬。

    “叶愁眠……这便是你退婚的底气吗？”美少年口中喃喃自语，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