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戮行者展修罗相(一)
点星岛,曾经的旭离海域七星群岛之一,即便只是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座小小岛屿,但也曾是风光无比,凭借着那几样远近闻名的独特矿藏,大大小小的港口都曾挤满了张扬旗帜的船只,热闹非凡。又因为位居奇星岛以东不远处,于是借着与奇星岛皇族的交好,乘着天下第二大岛的东风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俩。
只是可惜,奇星岛在十余年前陷入了难以阻挡的倾覆混沌之中,而七星群岛的联盟也就不攻自破,点星岛的皇室地位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风云变幻,即便暗中是因为那些个敌视岛屿的推波助澜,但无论如何,不可避免的乱世也降临在了点星岛之上。
先是那坐镇岛屿正中的皇城轰然坍塌,然后就是四处的干戈烽火,只是这一切都不是因为什么魔君恶鬼,而只是那些在无数年月里积攒着怨气和怒火的人,眼瞧着那统御百年的皇族再无依仗,于是便揭竿而起,为的不过是那一个位极人臣,甚至自立为王。
欲望一旦无所抑制,那么混乱便会如地狱的火焰般迅速吞噬掉曾经所有的文明,人们化身做了野兽,在这个无可阻挡的乱世做着一飞冲天的美梦,然后挥洒着屠刀和血肉,红了眼。
最后,奇星岛的混乱结束于那一把劈开了魔宫的刀和那一位年轻的皇帝陛下,而点星岛却变成了如今这藩镇割据混乱四起的模样,那些划分并不明细的领域边界,一言不合就是再一场生死之战,似乎生命是那么的无所谓了,只要能够满足自己内心的妄想,就可以忘却曾经的安宁。
坐落于点星岛不远处的奇星岛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乱象继续蔓延下去,那位年少志气长的皇帝陛下,要的是奇星岛再一次百年的繁华盛世,所以在这一片海域之中一切都要回归到当初的井然有序,而慢慢恢复国力的奇星岛也自然有着这样的实力和底气。
于是在光明皇帝的见证下,奇星皇帝在点星岛召集了所有的领主、城主、山头大王……那些个坐拥一地自立为王的野心家坐于一堂,在那位重回天坤榜之上的奇星皇帝注视下签订了盟约。
奇星皇帝不会去管那些争抢地盘的杂事小事,但是谁要是想再掀起一场乱世,那么驻扎在海岸处的奇星岛大军就会登上点星岛,到了那时点星岛最终的统治者会是谁就不言而喻了,所以心怀鬼胎的野心家们只能咬着牙签下了姓名,但这其实同样意味着,那曾经的皇族也再无机会复国了,而所有的野心家也失去了成为这座岛屿主人的机会,只是谁胆敢去冒犯那位奇星皇帝的意思呢?
即便知道了这位年纪轻轻却颇有手腕的皇帝陛下是将点星岛在实际中揽入了自己的版图之下,可是面对注定将会再次崛起的奇星岛,谁也不敢去忤逆奇星皇帝的意思,更何况作为旁观作证的光明岛也未曾说出任何的异议,那么,这盟约便再无可辩驳。
慢慢地,点星岛虽然仍是四处割据的模样,可是倒也少了许多的摩擦纠葛,那些荒废已久的矿山之中又活泛了起来,港口再次开放,船只来来往往,总算是有了几分当初的气象。
这一次,那两位绝世高手将决战之地选在了点星岛曾经的皇城废墟之上,对于点星岛的人们来说是一件真真正正的大事,都是习惯了忙活在昏暗矿山和杂乱田地的普通百姓,谁不想要看一眼那些个传说人物的风采,于是在皇城废墟附近的那几位领主便在短暂的时间里难得地握手言和,共同在废墟之中清理出了一片地界,不仅恢复了邻近的客舍酒楼,还将那一道曾经点星岛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皇城揽月桥给打扫得干干净净,只为了静等那两位绝世高手的到来。
借着这一次契机,许多领主也都破除了禁制,特许了辖境内的百姓们穿过其他领域地界前往皇城废墟之中开一开眼界,而这一番举动在那些领主之间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是一次足以撬动整座岛屿格局的言和?这些事情对于那些平民百姓来说自然还是太过遥远,他们只是兴高采烈地挤满了揽月桥边的所有客舍、酒楼和茶馆,只为一见那神仙人物的交手。
这一日,期待已久的决战之日终于是临近了,揽月桥上空无一物,更没有任何人胆敢不开眼地走上去惹人嘲弄,所有人都乱糟糟地挤在附近的空地上,翘首以盼。而早就占据好位置的那些权贵之人则悠哉游哉地坐在酒楼茶馆之上,甚至有的坐在了揽月桥下那条流向远处汪洋的溪流之上的楼船中,静静等待。
在一处距离揽月桥有些远的茶馆屋檐下,眼见着人流愈来愈多的老板早就不知从何处收来了许多废弃的桌椅,又在茶馆外的街道上占据了好大一处地方,好供那些远道而来之人落脚休歇,当然茶钱是肯定不能少了的。再加之如今皇城废墟之中的茶馆酒楼本就寥寥,所以茶馆老板只要稍稍狮子大开口些,就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张落脚处缺了一角的桌子歪歪扭扭地勉强站立着,摆放着难免摇摇晃晃的一套简陋茶具,一位穿着白色长衣的中年男子坐在一侧的木椅上,一只手搭在脚边那只木匣子上,另一只手端着一个茶杯,闲散随意地喝着最为便宜简单的茶水,饶有兴致的模样。
坐在中年男子对面的是两个临时拼桌的风尘仆仆的汉子,他们腰间都悬着武器,只是即便外行之人也看得出来那些武器的粗糙简陋,想来也是在这乱世之中有什么雄心壮志,想要有一番作为成就的江湖中人,可是却碍于囊肿羞涩和学艺不精,所以哪怕是已经不惑之年了,也还是一无所成,只能在江湖里摸爬滚打。
那两个汉子喝着茶水,唾沫横飞地议论着:“我看呐,那位齐境山虽然位居天坤榜第七,可未必就打得过‘戮行者’了?”另一人问道:“这是为何?齐境山成名已久,可那‘戮行者’不过堪堪踏入天坤榜之中,而且听说不过是个少年,怎么可能打得过齐境山?”
“哎,你想啊,那齐境山虽然久有枪仙之名,可是谁曾经看过他真真正正地出手呢?而那‘戮行者’这几年可一直是在海上杀海盗,还去了各座岛屿挑战。听说啊,不久前他还在瀚兑海域以一己之力杀了好几百个海盗呢。我看啊,未必就会弱了武学修为。”
“啧啧啧,你这么说倒也是,要不我再去那‘戮行者’上面添点筹码?”
“嘿嘿,你小子,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经偷偷下了注,别说,现在那两个人的赔率可是不相上下啊,不知道最后谁能压到个大筹码,狠狠赚上一笔。”
此时那位始终不动声色独自饮茶的中年男子似乎终于来了兴趣,他放下茶杯笑着问道:“两位大侠,这场决战地底下还有赌局在呢?”那两个汉子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气质不俗的中年男子会突然搭话,他们上下打量了几眼中年男子,又看了看他脚边的木匣子,心底下就将这人看作了什么读书人。
其中一人粗声粗气地开口道:“那当然了,像这种江湖高手对决,私底下开盘设赌的人可不少,而且人们也都颇有兴趣,毕竟看一场对决要是还能顺手赢上些钱,那岂不是一举两得,而且这钱还是依靠自己的眼力所得,赢了就是赚了。”
中年男子笑着点点头,嘴里呢喃道“原来如此”那两位汉子瞧着有趣,便开口道:“这位大哥,看着你应该是一个读书人吧,怎么,也来凑咱这江湖人的热闹啊。”
中年男子摆摆手,回道:“诶,这不是路过嘛,听说有这么一场对决就过来看看了。”两位汉子点点头,只是仍有些疑惑,现在这点星岛上还有敢独自行走天下的读书人?
就在此时,不远处走来了几个穿着黑衣兜帽的高大身影,他们默不作声地走到了中年男子身边,然后转过头盯着那两位汉子。那两人抬起头看着气势凌人的黑衣人,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畏惧胆怯,但是毕竟打定了主意要行走江湖,这一刻他们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慢慢地将手伸向了腰间的武器。
其中一个黑衣人走到了中年男子身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位汉子额头渗出了汗水,他们面面相觑,心底泛起了嘀咕:这个读书人难不成是什么权贵人物?也难怪,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读书人还敢独自行走在乱象丛生的点星岛上不成。只是汉子实在想不到自己方才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读书人吗?为何这些黑衣人一副气势凌人择人而噬的恐怖模样。
两个汉子早已站起身来,与那几位黑衣人对峙着,附近的人也将视线投了过来,只是不曾想那几位黑衣人却突然转身就走,而中年男人也伸出手拍了拍胸口,两个汉子呆愣在原地,他们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见对面的读书人笑着说道:“不好意思,遇见了几个故人,以前有些误会,只不过如今已经解开了,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周围的人也都听见了这说法,于是都收起兴致回身重新讨论起即将到来的高手对决,而那两个汉子不知为何却自顾自转身离开了,好似慌不择路头也不回地一直走远去,直到走出很远的距离,他们才察觉到压在自己肩头的那股庞然之力骤然卸去,他们倚靠在街角处的破败墙壁上,喘息着。
他们刚才听的分明,那些黑衣人之所以如风般迅速离开,是因为那个中年男子读书人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这些话,让你们的头儿自己来跟我说。否则,我不介意拿你们来练练手。”站在不远处的汉子在那时真真切切地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丝丝缕缕地爬上肩头,压在心间,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们下意识看向了茶馆的屋檐下,有一个黑衣人坐在了中年男子对面,而那个白衣读书人突然举起茶杯,对着自己两人抬了抬手,笑着点头示意,两个汉子落荒而逃。
坐在中年男子面前的黑衣人神色隐藏在兜帽之下,语气却带着几分浮夸的戏谑,笑道:“齐大侠,怎么,动了杀心?”
中年男子自顾自拿起茶盏沏满茶杯,神色冷淡回道:“杀两个江湖混子有什么意思,要是能把你们都杀了,那倒是一笔不错的买卖。”黑衣人摆摆手,应道:“呵呵,您还是留着气力和那位‘戮行者’打吧,我们可没那本事值得您出手。”
黑衣人话语里带着示弱,可是语气却没有丝毫退让,中年男子微微抬头看向黑衣兜帽之下的阴影,清晰无比地察觉到了那道阴冷的视线,中年男子移开目光,冷冷说道:“如果你是来找我说这些无聊的话,那么还是尽早滚吧。”
黑衣人双手搭在木桌上,摇摇头说道:“主人说了,那个‘戮行者’可以不用死。”话音未落,中年男子已是放下手中的茶杯,他收起双手,双臂环胸,瞥了一眼黑衣人,骤然间那一股压力又无声无息地出现,而且要比方才的一闪而逝更加清晰可怖,黑衣人突然微微低下了头,只见身前的残破木桌缓缓下降了三寸有余,而蛛网般的裂缝也在地上浅浅地蔓延开去。
黑衣人维持着低头的模样,中年男子闭上双眼,缓缓说道:“别把我当作和你们一样的走狗废物,你们主人可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杀不杀,打不打,是我说了算。”
说完,中年男子抬起手指轻轻一挥,黑衣人正襟危坐,挺直了脊背,他犹豫了一阵,沉声道:“那就祝齐大侠旗开得胜了,在下告辞。”
黑衣人说完了话,起身便离去了,直到绕过街角,黑衣人才敢抬起头,只见兜帽之下有殷红色鲜血流淌而下,之前的那几位黑衣人也都围了上来,看着眼前的首领暗自调息,黑衣人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森然道:“以后不要轻易去招惹那个疯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出手杀人。”
茶馆屋檐下,中年男子依旧闭目坐在原地,在他身前是慢慢散去热气的茶杯,还有一把不知何时化为了碎屑纷飞的木椅。他静静等待着,下一位客人。
在茶馆不远处,临近揽月桥边的一座酒楼的最高处,有一人提着酒壶独自坐在屋脊上,在他的身边还放着另一坛酒,他自饮自酌,低声说着:“师父啊,你不是总说江湖上那些高手对决是可遇不可求的吗,喏,今天徒弟就带你来看一看啊,这可是天坤榜上的大高手决战呢。而且,那人,不知道会不会出现……”
揽月桥下那一条通向远处汪洋的宽大溪流上,三三两两地停靠着不少大小船只,而就在此时,一艘遮天蔽日的高大楼船带着海风气势磅礴地占据了溪流上最为显眼的一处地方,几乎是将整座揽月桥的风光都轻易尽收眼底,而在那楼船上,一副纂刻着“金藤”二字的旗帜迎风招展,将那些心怀不满的宵小之徒都震慑住,引起无数的议论指点之声。
甲板上,青藤早已安排好了数张坐席,甚至还在顶上搭建起了篷布帷幔,一副豪奢浮华的做派,可是这也才是配得上那面旗帜该有的排场。
神药学院众人在那些坐席上落座,另外还有一些在点星岛沿途登山金藤岛楼船的当地权贵之人,显然也是青藤提前打点的结果,否则这一艘楼船想要穿过那么多处地界,一路来到这皇城揽月桥谈何容易,只不过这些权贵豪族的谈笑风生可不是其他人能够轻易插嘴的,青藤和那些人觥筹交错,神药学院众人则自顾自坐在位置等待好戏开场,各得其乐。
岸边两侧的酒楼茶馆之中也早已挤满了人,几乎是摩肩接踵的地步,人们互不相让地占据着窗口栏杆处,伸长了脖子,满怀期待地看着不远处的揽月桥,琢磨着那两位绝世的高手会如何登场亮相,好以那神仙风姿一开眼界。
此时的点星岛,正是入春不久的时节,溪水两岸杨柳依依,已是初见青翠嫩绿的柔媚身子,那垂落的纤细柳枝浮在水面上,倒影随风摇曳,涟漪阵阵。
有一阵风起,吹散冬日残留的寒气,春日暖阳正好,春风正好。
有少年模样的年轻男子独自坐在酒楼屋檐下,居高临下的视线越过拥挤的人潮望向不远处的揽月桥,他的身边有一个狭长木盒依靠着酒楼的红漆圆柱,灰扑扑,脏兮兮,安安静静;
有少年端坐船头,伸出双手接过少女手中的茶杯,满脸笑意,少女指尖风铃轻轻作响;
有少年站在船头,手心抵住腰间那把长刀的刀柄,眼角余光,全是那站在春风日光下的灵动女子;
有少年并肩而立站在一处屋顶,衣襟飘摇猎猎作响,他们悬刀佩剑,意气风发,潇洒自在;
还有少年自海上走来,身后跟着一位脸色始终平静的年轻女子,他们的腰间都配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