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修罗为何战地狱(一)
仙山北面与玄铁关雄城之间的一座巍峨城池向来被视作天底下最大的销金窟,更是钱财往来络绎不绝的重要枢纽,几乎所有懂得富贵险中求和具有独到眼光的商贾都不会将此处视为可有可无的地方,毕竟许多注定无法在台面上流转的金钱都需要从这里换一换黑白颜色。
所以这座城池玄铁关的生意也做,天底下所有商贾的钱财买卖也做,可是最多的还是在许多人眼里一本万利却依旧有无数人前赴后继的赌桌交易,钱财如流水,每一天在这座显宴城中往来奔走的金钱数之不尽犹如浩瀚汪洋。
显宴城鱼龙混杂看似杂乱喧嚣,可是那些无需诉诸于口却都心知肚明的规矩底线没有一个来此的人敢装作视而不见,历史上不是没有乱世之时一些割据势力盯上了这座好像只有一个孤零零城主坐镇的城池,可是最后许多人都只能无功而返,不是被那些富可敌国的商贾直接掐断了他们行军的钱财命脉,就是军队一个个掌权武将无故暴毙而亡,最终一场场蔓延至显宴城的战火都无疾而终。
坐拥大军的庞然大物都没能在显宴城讨得便宜,更别说那些江湖门派了,所以许多和江湖门派结仇或是直接叛逃祖师堂的亡命之徒游侠都会躲进显宴城里,反正在这里谁也不敢光明正大的闹事,只要眼尖心眼活,知道抱上哪些大腿,那就可以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没有人知道显宴城城主的来历背景也没有人知道这城主之位究竟是如何代代相传的,因为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任城主在显宴城中开枝散叶的,其实除了那些来头极大的商贾得以在一些重要的议事上见过城主之外,显宴城里还真没有多少人知晓城主究竟是何人,就连相貌都几乎不知,所以常有传言说城主经常混迹在市井坊间,许多人都瞪大了眼睛了看着身边的人,最终也没谁能够有着福缘见着这位家财万贯的城主大人。
说来奇怪,作为显宴城的城主注定是天底下最有钱的那几个人之一,可是人们出了显宴城之后人们却都极少听说有关这位城主的传闻,好像坐镇显宴城的城主就只是一辈子都守在这座城里,就连住在何处都不知道,却代代相传秩序井然,显宴城这么多年还真没有过什么大风波是城主摆不平的,所以人们虽然好奇这个藏头露尾的城主大人却也由衷佩服此人的手腕。
这天显宴城城门北边来了一队从玄铁关出发的车马,都是轻装打扮的玄铁关的将士,那一辆辆车马上载装的都是玄铁关更北面山野间的珍稀药材、木料和其他在别处寻不到的奇巧物件,这也是唯有玄铁关垄断的产业,毕竟谁也无法越过玄铁关深入那些魔军驻守的蛮夷之地做买卖,就只能靠着玄铁关大战过后去涉险收拢,另外玄铁关周边高山峻岭之间的矿脉和其他值得开采的珍藏也早都被玄铁关租借给了其他势力,最终只换做白花花的银子流入玄铁关。可是单单靠这些钱财来源怎么可能支撑玄铁关数百年来绵延不绝的征战,所以玄铁关真正的金钱库藏其实就在显宴城中。
玄铁关的车马里有两个生面孔的年轻人,其他甲士都是玄铁关中做惯了买卖的人,显宴城那些收购玄铁关手中货物的商贾都不会陌生,可是这两个腰间悬刀佩剑的年轻人还真没瞧见过,看起来跟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似的,也没听说那座只知道打仗的玄铁关还有跟什么富贵门庭打交道啊,几乎每一任的玄铁关大将军都不屑与权贵势力人情往来,所以能够去往玄铁关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更没有玄铁关亲自和哪些势力故意走得近些的传闻。
玄铁关车马进了城,那两个年轻人就告辞离去,自顾自游览显宴城去了,没有掺和玄铁关的买卖,两人虽然都是从玄铁关而来却早先并不是通过显宴城而去的,腰间悬挂佩剑的富贵公子哥是与人追杀转战千百里最终从山路间来到了玄铁关,而腰间挂刀吊儿郎当的年轻人则是亲手覆灭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宗门之后被许多江湖势力一同追杀至此,所以两人还真没有看过这座繁华喧嚣的显宴城。
此时看着街巷之间几乎无处不在的大小赌场,年轻刀客啧啧称奇道:“还真是热闹啊,小赌怡情大赌伤身的说法真是没错,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不是失魂落魄就是失心疯了还死活要扑上去。”剑客瞥了一眼那些赌场内外奔走不断的人群,轻声说道:“金钱银两取之有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想要靠着赌术和运气一本万利一夜暴富的,当真是看不出赌桌上的许多阴私吗?富贵险中求而已,可是他们同样也只看得见赌桌上的钱财往来,看不见更远处的金钱流转,所以单单靠赌桌上的买卖,即便侥幸有赚头却最终还是要走到断头路的尽头。”刀客撇着嘴点点头,多看了几眼却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赌客。
刀客随口问道:“听说争先台那边已经落幕了?”剑客点点头说道:“不久前严将军刚收到消息,听说变故极多,不过更重要的是顾枝他们应该快来此处了。”刀客正是周厌,他双手负后无所事事地到处打量,问道:“顾枝也出手了?那应该还挺热闹的吧。”剑客于琅手指轻轻抵住剑鞘,说道:“消息说的不清楚,不过大致就是最后好像变成了天下十人围杀一个白衣少年,还有一个身形魁梧的怪人,最终却都被两人一锅端了,号称天下无敌的山人吕酽和靖堼大将军联手登上争先台却被那个白衣少年一个人直接打落生死不知,后来还有一场战斗,只是就语焉不详了。”
周厌疑惑道:“只有顾枝和武山?看来傅庆安还不知道流落何处啊。”于琅点点头望向远处显宴城的城头,轻声道:“魔君的手段确实玄妙,我们自从登上出云岛之后简直就是被耍的团团转。”周厌抬头望向远处,突然说道:“自从穿过那座魔窟斗兽场之后,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和我们之前走过的那些云雾阻隔的地方不太一样。”于琅转头看着周厌,周厌挥了挥手说道:“到了出云岛之后,我们也算是走过许多山水,当然也见过了许多人,可是就像我们看见任阖时一样,他们的武道修行被上了一层枷锁,所以无论他们如何穷尽一生都不可能真正登高,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无论是市井武馆的授业还是江湖门派的武道修行,其实已经和我们在海外所见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于琅想了想点点头道:“其实那个不知为何就缠上了我的剑客修为不低,放在海外任何一座岛屿的江湖中都不可小觑,可是按照严将军的说法,那人甚至并不在十人之列中,再看严将军的修为,所以这个就在秦山山下的武道江湖其实甚至比海外的许多江湖武道都要出彩。”周厌晃了晃头说道:“这个魔君真是麻烦,出云岛这么大的烂摊子还有这么多的琐碎事情,可真是不遗余力了。”于琅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秦山,摇摇头没说话。
街边有一家赌石场,许多都是从玄铁关周边深山中开采出来的玉石原矿,显宴城的赌石风气远近闻名,也有许多人远赴至此就是为了砸下银子享受那种一刀天堂一刀地狱的快感,为此倾家荡产的人不比寻常赌博少一分半点,可是只要有那一人曾经切出来了一朝富贵的珍贵玉石,所有人还是会不顾一切地沉浸其中,希望那泼天的富贵砸在自己头上。
周厌看着那些堆满整片广场的奇形怪状的石头旁都蹲满了人在仔细观看,饶有兴致地走上前去,于琅也晃悠过去,两人走马观花看着那些按照勘验品质和存养程度分隔开来的许多石头,即便是他们二人眼力也根本不可能透过石头的包裹看见其中的玉石,周厌还跟着那些蹲在原石一旁细心研究的人一同仔细端详,最后也没能看出个什么来,两人走到了赌石场中间一处开石的场地,许多石头被搬上台前剖开,四周围满了人,有人有幸中标攥紧拳头担心一刀下去功亏一篑,有人怀着看热闹的心思却也聚精会神,神态各异,眼中却都有着蔓延的渴望。
周厌突然眼睛一亮转头跑向一处石头堆前蹲下身,于琅看着开石台上那些被开采出来的玉石,有的虽然不是一无所有却品质根本比不上那些投了钱的人的预期,所以买石之人长吁短叹,有人一刀开采下去空空如也,一切钱财石沉大海都没能听个响,一时间就有人跪倒在地脸色苍白。于琅转身走向周厌,弯腰疑惑问道:“你也想试试?”周厌摸着下巴道:“我算是看出来了,除了那些真正钻研此道的人看的是内在的门路,更多的还是看个眼缘和运气嘛。”于琅翻了个白眼,你这家伙刚看了多久就言之凿凿看出门道来了?
于琅看着周厌眼前的一块石头,问道:“这一块就是你有眼缘的?”周厌伸出手抚摸着石头,突然猛地站起身,指着眼前石头对着老板说道:“多少钱,我买了。”之后于琅就看着周厌兴致高涨地和老板讨价还价,也不知道这个第一次走进赌石场的家伙怎么砍起价来都能一套一套的,最后愣是给他商量好了一个满意的价钱,然后周厌掏出自己怀里的银两,又看着于琅眨着眼睛不说话,于琅置若罔闻视若无睹,周厌说道:“五五分账。”于琅无奈地拿出腰间的钱袋子递给周厌。
周厌抱着石头就去开石处,搓着手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等待着,于琅转头四顾,看见了不远处一个摊贩那边蹲着几个消瘦的孩子,他们眼前只是摆放着连外行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不入流的石头,恐怕都跟山路间随处可见的石头没甚差别,几个孩子中那个瞧着年纪较大的女孩子低着声与过路人介绍石头,可是没有一个人驻足,女孩子也不气馁,她看着那些蜷缩在一起衣衫单薄的弟弟妹妹们,轻轻挥了一下拳头似乎在给自己打气,然后嗓音稍稍大了些,脸色却涨红了起来。
身后一阵喧哗,于琅收回视线转身望去,只见周厌手里抱着两块晶莹剔透的水红玉石,正咧嘴笑看着自己,于琅一拍额头,看着被许多人围绕着的周厌,心中有些无奈,就知道这个家伙的狗屎运每一次都能应验。
其实当年在光明岛外的渡船上初见时,于琅就已经惊讶于周厌的运气,先是莫名其妙撞破了渡船管事和一群江湖大盗妄图盗取一个富贵人家钱财的内幕,和于琅一同出手救下那户人家之后,这家伙就非要拉着“一见如故,同道中人”的于琅一起喝酒,后来渡船遭遇了海啸所以只能弃船逃离,四散而逃,最后终于到达岸上之后居然只有这一艘周厌力排众议指明路线的小舟船存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周厌和于琅一同行走江湖,每一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开那些层出不穷的陷阱和围杀之局,不知道有多少次死里逃生,事后于琅都不得不感慨要不是周厌在身边都不一定能够活到今日,后来在奇星岛上被魔宫高手追杀不不得已坠下山崖,然后遇见了黄草庭和武山,于琅也觉得匪夷所思,居然还真能让周厌蒙中了一条逃生之路来。所以方才于琅才会那么痛快就把钱袋子交给周厌,实在是对于这家伙的运气深以为然了。
周厌抱着两块石头大踏步来到于琅身边,递出一块塞到于琅怀里,于琅无奈道:“你就打算这么带着?”周厌低头看了眼,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应该怎么办,于琅看了一眼赌石场附近那些玉石铺子,说道:“要不先给人家雕琢好了再收着吧,不然就这样拿着也不是个事啊。”周厌看着于琅重重点头道:“有道理。”于琅恨不得给他一拳,敢情这家伙完全就没考虑过怎么处理这石头是吧。
不远处喧哗声响起,于琅和周厌以为是什么人又开出了珍贵玉石,可是于琅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个女孩子所在的摊位附近那几个蜷缩在一旁的孩子此时都惊慌失措地站在一边,而那个嗓音低低的女孩子正捂着额头半跪在一边,嘴里不停地道歉,还不忘摆手示意弟弟妹妹们不要靠近。站在女孩子身前的是一个披头散发双眼血红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块已经被剖开的石头,自然是空无一物,正一下子砸在女孩子的头上,然后叫嚷着赔钱,说是女孩子故意欺瞒了他,才让他一无所获。
周边围观之人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原来这个中年汉子以前也是个殷实门户,可是几个月前因为赌石倾家荡产,就一直攥着仅剩的那些钱游荡在赌石场里,想要来个绝地翻身,最后只剩下可怜兮兮的几颗铜板,今天走投无路只能买下女孩子摊位那些不值钱的石头,最后自然不可能真的有所收获,彻底一无所有就来女孩子这里闹事,说是女孩子故意欺骗。
附近有摊主看不下去了就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这种一锤子买卖赌的就是个眼光和运气,能够走进赌石场的人谁不明白,可是那个汉子不依不饶抄起摊子的石头就要和那个和事佬拼命,于是没谁敢多说了,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最是惹不起,道理自然是不可能再听进去丝毫,更别说让他可怜眼前几个孩子了。
那汉子指着女孩子怒骂,见女孩子只是道歉也不说要还钱,汉子骂骂咧咧伸出手去扯住女孩子,就要搜刮出钱袋子来,女孩子赶紧捂住腰间哭着喊道:“不行,这些钱是救命钱,你不能拿走,不然弟弟妹妹他们就会饿死的。”女孩子难得如此大声说话,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可是那个汉子却不管不顾,使劲扒开女孩子的手就扯下了钱袋子。
女孩子拼了命扑上去抓住汉子的腿,汉子狠狠一脚踹在女孩子的身上,然后弯腰抓起她的头发就要砸在地上,一只手掌伸出抓住了汉子的手腕,汉子一瞬间就感到钻心的疼痛,整只手竟是都骨骼粉碎,他吃痛松开手,女孩子摔向地上,被那只手掌的主人抱在怀里,汉子跪在地上哀嚎着,剧烈疼痛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女孩子脸上流下鲜血,她匆忙看向不远处年幼的弟弟妹妹,却看见一个腰间悬刀的年轻人脸色阴沉护在几个孩子身前,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女孩子茫然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年轻人,眼睛明亮却透着一股冰冷看向那个痛苦哀嚎的中年汉子,于琅冷冷道:“赌石场的规矩应该就在门外明明白白写着吧,这么闹事嫌命长?”
赌石场外有一块石头上刻着赌石场幕后人亲自订立的规矩,条条框框事无巨细,像是这种买卖之后闹事的,除了会被赌石场彻底禁止再次进入此地之外,还会被打断一手一脚,以此警醒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