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乘舟可渡重山海(二)
夜风吹拂簌簌草木作响,黄草庭闭上双眼,一身真气便流淌全身如神明庇佑驻守人身各处关隘,黄草庭的心境之中有一幕幕画卷,那是他踏足出云岛秦山山下之后的所见所闻,那时独自泛舟远游靠岸的黄草庭没有遇见什么百万魔君,更没有什么云雾遮掩牵引,他走上海岸来到那座秦山山脚的长河时,有一个人从山路台阶走下,身穿一身青衫长褂手持羽扇,腰间悬挂素白玉佩,似乎有古篆精细雕刻,那个肌肤莹莹如有光华内敛流转的少年走到黄草庭身前微笑着自报名号:“晋汉,见过黄草庭黄先生。”
黄草庭只是看着少年背后的秦山,晋汉笑着轻轻拂动羽扇转头说道:“黄先生不用着急,还有一些黄先生的故人即将赶赴此地,不如我们一同慢慢等待,我自会寻些有趣事物与黄先生一道观摩,至于秦山嘛,总在此处又不会长脚跑路了,那些远赴山海的故人无论如何都得从此处经过,不如黄先生先走走看,届时也好领着他们穿过原野来到秦山。”黄草庭收回视线,看着晋汉问道:“请君入瓮?”晋汉大笑着挥动羽扇,点点头道:“黄先生真是聪明人。”
黄草庭转身离开秦山走向晋汉口中的茫茫原野,晋汉走在黄草庭身边并肩而行,晋汉饶有兴致地细细介绍起这处被他的主人移山搬海亲手造就的万里原野,有青山绿水也有黄沙大漠,有亭台楼阁也有荒弃道庙,晋汉遗憾摇头说着可惜少了些人气,两人一路走过,晋汉领着黄草庭仔细绕行整座原野一一看遍。
其间走到一处山顶废弃寺庙之时晋汉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笑着挥挥手,腰间玉佩悬浮而起有云雾翻滚,黄草庭便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汪洋之上的渡船,晋汉身形突兀消逝,然后黄草庭就看见有一个白衣少年悬停半空一身真气激荡海浪千万,而后是剑气和刀光纵横交错整片海面,手中攥着一块木牌和枯枝的晋汉重新出现在黄草庭身边,歉意笑道:“抱歉,主人觉得他们来的太慢了便差使我去给他们送一份见面礼,怠慢了黄先生。”
黄草庭看着晋汉手中那截枯槁桃枝,神色不变却有真气翻涌杀机显露,他看着晋汉冷冷问道:“你们拿扶音威胁顾枝?”晋汉收起那个木牌和枯枝,摆摆手道:“诶,什么威胁,不过是请了几个故人上山做客,总不能让顾枝一直蒙在鼓里不是?”黄草庭死死盯着晋汉的双眼,一瞬间晋汉竟是有毛骨悚然之感一闪而逝,晋汉举起双手哀怨道:“这可怪不上我,都是主人的吩咐。”黄草庭眉眼低敛转身继续行走,晋汉跟在黄草庭身后,双手负后。
黄草庭随口问道:“他们需要多久能够到达这里?”晋汉撇撇嘴道:“不好说。”黄草庭顿了顿转头看了眼晋汉,晋汉笑道:“我是真的不知道。”黄草庭也就不再多问,直到几天后晋汉腰间的玉佩再次悬浮而起,黄草庭看见同行至此的几人走入云雾之中不见了身影,晋汉一挥袖,玉佩翻涌云雾景色变换,腰间悬挂绿竹刀鞘和朱红色酒葫芦的白衣少年走入桃止小镇,黄草庭轻声问道:“其他人呢?”晋汉负后双手手指轻轻交缠,摇摇头道:“没有主人的答应我也看不了其他人。”黄草庭沉默良久,语气平淡问道:“为什么魔君要让我看这些?以他如此神通广大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碾死我?”
晋汉双手手指轻轻相撞,看着云雾画面中顾枝手持一根糖葫芦蹲在一个小女孩的身前,说道:“主人的心思我可不敢揣测,听命行事,不画蛇添足也无需锦上添花。”黄草庭不再出言试探,身边这个根本看不出深浅的少年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除了这些好似只在话本故事里出现过的神仙手段,这段时日的同行黄草庭故意以武道真气调整步伐,可是无论快慢变换身边少年都能如影随形,始终并肩同行,而黄草庭根本察觉不出此人体内是否有真气内力。
晋汉好像看出了黄草庭的所思,笑着说道:“黄先生误会了,这些神仙术法可不是我能够把握得住的,晋汉生死一切都只在主人一言之下。”晋汉神色平静,黄草庭静静看着画面中顾枝行走桃止镇又来到了乡野小院。
此后两人继续前行,当顾枝离开桃止镇出刀那时,晋汉消失了一炷香功夫,之后便又笑意盈盈地与黄草庭并肩而行,黄草庭看着顾枝来到了一座小小酒馆之中,一步踏出酒馆剑气纵横,而后行走天下身边跟着个贵为皇亲贵胄却非要与顾枝学剑的年轻人,最后看见顾枝和年轻人离开了一条大道路边的酒馆去往繁华都城。
顾枝再次来到一座秦山虚影之前出刀,晋汉便随着消失,只是那一次的晋汉回来之后脸色阴沉,黄草庭早就不再与其言语,可是晋汉不久之后就又再次神色恬淡和黄草庭介绍起沿途走过的山山水水。
这一日黄草庭和晋汉走到了一座山崖之巅,远处有黄沙席卷呼啸,似有金戈铁马厮杀声势,黄草庭举目望去,看见了在奇星岛上亲眼所见过的黑甲魔军浩浩荡荡攻向远处一座孤独城池,城池之前的前线军寨中有身披雪白战甲的铁骑悍然迎敌。
晋汉嗤笑道:“演武练兵这么多年了,那些废物还是没能练出个所以然来,一座小小玄铁关数百年了从没有伤筋动骨过,不过倒是多出了不少趣味,只希望他们今后可别耽误了主人的大道就好。”
黄草庭以掌握拳背负身后问道:“魔君志在天下?”晋汉笑着不言语,黄草庭也不说话,玉佩云雾已经许久没有画面了,按照晋汉的说法就是他的主人不乐意给他们看着了,黄草庭就在山巅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
晋汉好奇蹲在黄草庭身边,凝神看着那本写满了墨字的册子,黄草庭没有遮掩,晋汉眼睛一亮,赞叹道:“黄老哥好手段啊,这是亲笔手写的武道修行正典密卷?”黄草庭盘腿而坐,从册子一边摘下墨笔,册子右端嵌有一块墨泥石砚,黄草庭只需滴落一滴水珠就可提笔沾墨挥毫书写。
晋汉啧啧称奇道:“开宗明义,又辅以武道登高沿途所见佐证,黄老哥,你这本书要是真能写完,恐怕后世习武之人就要看见一条明灯指引的阳光大道了。”
黄草庭细细翻阅册子上以竹线牵连的木简,随口说道:“不过是开山明言几句,晋汉前辈就能看出个高下来了?”晋汉就势坐在黄草庭身边说道:“黄老哥这话说的客气了,老弟我不过甲子年岁有余,老哥还是要长我几岁的。”
黄草庭没有急着提笔书写,看了一眼晋汉笑着道:“甲子年岁?那我岂不是还要虚长你几十岁了?”晋汉双手笼袖,少年面容笑意灿烂道:“黄老哥老当益壮嘛。”
黄草庭收回视线看着册子上的文字,说道:“还是晋汉前辈客气了,以您的岁数小子我恐怕都还不如一个三岁稚童吧。”晋汉开始掰手指算着自己的岁数,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明明是以中年面貌示人岁数却已经近百的“老人”,晋汉默默点头,如此说来好像也没太大差别,自己都快忘了在这出云岛上苟活多少年了。
黄草庭提笔在册子上写下“天地间流转气息上至九天下至黄泉,无高下之分优劣之别,广纳百川可延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人身三百六十五座大小关键窍穴气府可做诸天星辰之变,锤炼牵引化虚为实,可若神明加身坐镇窍穴天地,神意内敛道法抬升,可筑天地之分神人之别,人身自作天地孕育生养万物”,这是册子首页开宗明义之言的查漏补缺,将武道所登高山置于天地之间化虚为实,于是世间所有人都可看见都可观望,自然而然就能牵连所思所想。
黄草庭翻过一页,便是武道修行的第一个境界“观止”,看山在前岿然不动却自觉天地有大雅无言,始觉眼界开阔天地有无穷奥妙,便知身前有通天道路可以武破禁高出天外,这也是千年之前那位武道祖师爷从无到有的造化之功。天地与人身不是取之于外也不仅仅是纳怀自固,而是看见天地万物生灵之外还有好似虚无缥缈却近在咫尺的流转真元,若是能够潜心入定见山观山便可借势打破第一道大关隘,有望跻身武道修行路。
在这一页上黄草庭密密麻麻以端正小楷写满了有关坐定观山的许多细微感悟,世间事最难的便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所以想要走上武道修行便是必须要先有这一个看见,才能有之后的参悟问道种种。翻过一页,晋汉俯身仔细看着,神色难得认真,这一页上写的是修行的第二个境界“停湫”,越过了第一个大关隘知晓武道存在,便可截取天下流转真元归入周身,世人常说气沉丹田也是此理,化用天地真元入体,积攒武夫真气,如同在体内蓄满一座湖泊水潭,至于能够从天地间攫取多少,既看个人资质自然更多的还是看武夫修炼的勤勉和问道之心的坚定。
第三页写着“寻脉”,至此境界其实便是世间许多所谓江湖人自忖可以行走天下无碍的登堂入室之境,真气运转周身经脉,更要进一步探寻世间流转真元的根本脉络,至此以人身内在天地沟通外在天地,可攫取真元化实为虚随时转化为体内真气,再以刀剑术法、拳脚功夫施展,可御敌可护身,难免给人一种已然身在武道山中的感受,可是晋汉眯起眼睛看着黄草庭手中的册子,书简深厚,所以这个境界恐怕还不过是蹒跚而行的浅浅印记罢了。
果然,晋汉看着黄草庭翻过下一页的书简,其上写着“问璞”,在这一页起始位置黄草庭直截了当写道“前三个境界世人皆可修习,乡野农夫、市井闲汉、学塾稚童、富贵公子、军伍兵卒,无一不可破开人身关隘感悟接纳真元化为真气,快慢有别,从无到有却人人可行,琉悬祖师造化之功也”。
开门见山,直接为前三个境界盖棺定论,常人眼中掌握武艺出拳随风刀剑随影的风姿卓绝,不过是世人皆可跨过门槛走入的一座小小屋舍,其后想要推门步入更广阔的院落宅邸,就需走过第四个境界,回望来时路叩问本心,这是一道几乎可以阻断世间无数自以为登堂入室江湖人的门槛,门槛不高关隘不重,可是只要堪不破,便不可知晓“武道”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终究只能止步于拳裂砖石便自以为是的井底。
晋汉笼在袖中的双手轻轻搓动,眼中难得有光彩流转,可是黄草庭却已经缓缓合上册子,看着晋汉笑道:“晋汉前辈旁观已久,总不能让我只做亏本买卖吧。”晋汉收回视线,眼中光彩渐渐沉寂,黄草庭依旧只能透过人心的窗棂看见晋汉好似历尽沧海桑田的枯井心境,晋汉喟叹一声,无奈道:“黄老哥,真不是我不愿意给你看了,这是主人的意思啊。”
话音未落,晋汉腰间玉佩漂浮悬停空中,画面中白衣少年沿着峭壁飞掠而去,一人凿阵擒王千人中,黄草庭瞥了一眼晋汉,晋汉神色自若,却心中震撼,看来主人愿意破例让二人继续旁观,也是因为看见了黄草庭手中那本阐述武道修行境界小册子的不俗,晋汉难免心痒痒,能够让主人都愿意高看一眼的东西,晋汉真不觉得世间还有多少。
此时山巅之上,黄草庭掏出怀中册子递给顾枝,顾枝茫然抬头看着黄草庭,黄草庭淡然说道:“武道登高至此已是我的极限,此后就由你来写了。”
顾枝低头看着那本在火光下光华流转的竹简册子,轻轻翻开,恍惚间像是打开了一幅流转千年跨越山海的画卷,波澜壮阔天高地远,高山在后,远方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