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太平刀

第一百二十六章,我为众生换太平(二)

    光明岛的那处孤立于湖面上的阁楼屋檐下,身披真龙黄袍的光明皇帝独自仰头望向远处北方的方向,在那些长刀出鞘的异响和光亮乍起的异象惊骇世间的时候,光明皇帝看见了更多。

    他看见了在那秦山之巅一身白衣破败的顾枝陨落下坠,看见站在小舟上心焦如焚的君策,也看见了走出门扉秘境缓缓走向海岸的少年华朝。光明皇帝的眼神平静,神色也没有丝毫起伏,可是在他的眼底深处,那些破灭不定的星海翻涌出异乎寻常的光彩,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翻天覆地了。

    通往阁楼的廊道中,身穿繁复暗紫色官袍的寇槐易神色恭谨地缓缓走来,站在光明皇帝身前十步之外,毕恭毕敬地弯腰拱手行礼,朗声道:“陛下,岛屿之主和王朝使节都已临近港口,光明岛上的各阶官吏与世家大族同样等候在了海岸处,光明大会只待陛下亲临就可正式开启。”

    光明皇帝轻轻点头,没有了平常闲谈下棋时的儒雅和随和,而是让人发自内心地畏怯和敬仰的威严,寇槐易静静等在原地,依旧维持着弯腰拱手的行礼姿态。

    直到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光明皇帝的手掌才轻轻托起寇槐易的双臂,然后轻声说道:“走吧。”

    光明皇帝率先迈开步伐,随着他的脚步落下,整座皇城之中,有鼓声阵阵作响,寇槐易紧紧跟随在光明皇帝身后,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

    光明皇帝走出阁楼和廊道,等候已久的三千金军将皇帝陛下牢牢护卫其中,虽然对于位居天坤榜榜首的光明皇帝而言,这些护卫显得那样毫无用处,可是随着装整齐全的骑兵步兵都开始汇入,那种象征着汪洋之上最至高无上权柄的威严便无形之中降临在所有人的心神,这是一种权势的象征,也是唯有光明皇帝才有的威严。

    万人大军簇拥护卫着光明皇帝和庙堂中枢的大臣们一同去往注定此时喧嚣震天的港口,在禹夏城不远处就有一座世间最为繁华热闹的海港,而在最近数月之间,则注定那些商船和客船再难靠近,毕竟此时汪洋之上一百零八座岛屿所有真真正正掌握着至高权势的大人物都因为光明令的出现而齐聚于此,共襄盛举。

    禹夏城中的各阶官员和分管岛屿之上各地的封疆大吏也齐聚在此,此时的港口附近,就连寻常百姓家都被严格把控起来,密密麻麻的护卫军牢牢守卫在港口附近,光明岛在汪洋之上所向披靡举世无敌的舰队更是铺开在海面上,隔绝所有的威胁和意外。

    这些汪洋上的大人物们,虽然对于再次现世的光明令心存疑惑,不知道在如今太平安稳的世道下,还有什么大事是值得光明皇帝召集所有岛主一同商议的要事。可是能够亲眼看见并且亲身参与光明大会,对于身处这个时代的许多人来说都是足够觉得荣幸和不负此生的大事。

    海港处人声鼎沸,来自天南地北或相识或结怨或素不相识的人们来往交接,只是无论是寒暄叙旧高谈阔论还是冷嘲热讽暗中算账都要思量一下如今所处的地界,都要忌惮一下那个无论是权势还是武道修为都举世无双的光明皇帝,所以在守卫森森之中,这些大人物们还是维持住了微妙的平稳,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那些细碎话语之中,说起的有几座岛屿之间来往已久的交情,露出笑脸的大人物看起来那么真诚,似乎平日暗地里那些争夺利益和地盘的小手段不过是误会;还有早就结怨的岛屿之主也在大笑着攀谈,只是若不是在这光明岛的港口处,或是就此离开,恐怕还是要打个你死我活来才好。

    也有人在闲谈起那不久前惊骇世间众生的异象,有跻身天坤榜的岛屿之主猜测是武道修为极高的宗师在交手,甚至有可能就是如今天坤榜上的那几个游侠在分个高下。

    所有人虽然还是攀谈来往,可是却都各怀心思,更多的是在等待那个很多时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光明皇帝,毕竟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传闻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出现在庙堂之上了,可是光明岛依旧蒸蒸日上,权势和名望还是势不可挡,所以无论这位皇帝陛下是怠政还是只是更愿意隐身幕后,这个名号所象征的威严和尊崇却丝毫不减,足够任何人心怀憧憬和向往,自然也有畏惧和胆怯。

    如今的天下大势,许多置身其中的岛屿当局者迷,可是作为金藤岛和奇星岛这类大岛屿来说,其实那些暗流涌动和权势之争几乎昭然若揭,所以光明大会的召开绝不只是这位皇帝陛下的心血来潮,而是要对如今的混乱之势来个一锤定音,那些心怀各异的大人物们此时无不在心中盘算着未来的规划,也揣测那些皇帝陛下究竟会做出什么决定来。毕竟在历史上的两次光明大会中,最终所确定的可都是足够惊天动地的大事。

    也有心思活泛的岛屿之主找到了光明岛上的实权人物开始攀谈交流,话里话外自然还是想要了解那些光明皇帝召开光明大会的打算,可是这些就职以来都没有亲眼见过光明皇帝的高官权贵还真对此一无所知,只能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与各大岛屿之主虚与委蛇。

    光明岛上仅存的那些世家大族大多都和海外的其他岛屿有所往来,几位岛屿之主就走到了于家所在处,和于家老家主热络交谈,虽然知晓于家除了那个不遵祖训的于肃呈之外再没有人和光明岛权势有所牵扯,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能够从话语里多探听些消息也不失为一种益处。

    可是于家那位已经独居高宅大院修身养性多年的老家主却只是笑着闲谈,有意无意地将那些试探言语都挡了开去,还不会让人觉得生硬和冒犯,这就是世家大族能够在当年光明岛革新中存活至今的关键所在了。于家次子于肃呈没有站在于家此处,而是与那些光明岛庙堂中枢的官员们站在一处,显得有些不起眼。

    光明岛的港口总是世间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哪怕今日在此的不是走南闯北的商船和客船,可是喧嚣却丝毫没有消减,言语交谈此起彼伏,根本无法靠近此处附近的百姓们仅仅靠着想象也能够猜测几分港口附近的非比寻常。而置身于这番热闹之中的大人物们,无论是视线还是心神,更多还是落在了通往海港处的那条被重重大军护卫森严的道路上,等待着那位光明皇帝的到来。

    外围的护卫大军如潮水般开始翻涌,站在甲板上和港口处攀谈来往的人群慢慢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海浪声还在不知疲倦地拍岸,只是随着那沉重响起在所有心上的战马声和步伐声回荡开来,就连海浪的哗哗声响也显得那般遥远和微不可闻。人们不由得摒住了呼吸,静静看着大军缺口处那缓缓走来的身影。

    一身明晃晃的黄袍倒映着天光的璀璨,人们只是凝神望去几眼就要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和眯起眼睛,否则就要被那纯澈明亮的光芒灼伤眼眶。

    那个身影走出光亮,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所有的视线中,搭建在海港居中位置的高台台阶上,那个身穿真龙黄袍的中年男子独自登高。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慢慢等待,没有人窃窃私语地议论也没有人胆敢在此时制造出异响动静来。

    即便抛开光明岛千万年以来所有的奇异传说和滔天权势,只说如今这位将光明岛革新推向了新的高处的皇帝陛下,所有人也不由自主地投注了足够的敬仰和崇敬,这场注定只会由眼前这位光明皇帝主导的光明大会,会发生什么带来什么改变什么,都让人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犹疑。

    那个身影终于走到了高处,比所有的楼船都要高,似乎还要比世间最高的山峰更高,禹夏城中的晏山就在他的身后,可是却还是在他周身的光芒映照下显得那么遥远和渺小,光明皇帝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众生。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开口言语,是开门见山地惊天动地,还是循序渐进地商议讨论。

    可是独自站在高处的光明皇帝却视线缓缓落在远处海面上,有一些岛屿之主察觉到了光明皇帝的异样,便循着他的视线也望向看远处的海面,可是除了光明岛的钢铁舰队之外,海面上就连渔船都没有了,海鸟掠过海面,鱼儿翻腾起浪花,不过寻常而已。那么光明皇帝究竟在看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呢?

    光明皇帝的眼底深处倒映出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是接天连地的海浪和云层,在天际界限处,一艘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会倾覆的绿竹小舟缓缓出现,一个身穿红袍的身影独自站在其上,背负双手神色淡漠。一叶小舟独行,然后就有宛若黑云压城的密密麻麻舰队随着显出身形,簇拥在绿竹小舟身后,携着让人窒息的威压缓缓逼近。

    小舟上,轻轻落下脚步身穿儒衫的晋汉神色恭敬虔诚地走到了魔君身后不远处,弯腰拱手行礼道:“主人,大军都已进入各大海域,只等光明大会落幕,魔军就会全力开拔,到时安置在所有岛屿之上的暗桩和后手也会同时发作,一切尽在股掌之间。”

    魔君只是轻轻点头,晋汉不敢抬头看向方才突然出现在这艘小舟上的主人,只能低着头低声问道:“主人?”魔君挥挥手,轻声道:“不急。”

    晋汉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那位登上秦山的“地藏顾枝”生死如何?主人的计谋是否已经奏效?

    晋汉再次恭敬行礼,然后身影飘忽在海面上,回到了绿竹小舟之后的舰队甲板上。

    魔君独自站在绿竹小舟船头,与光明岛海港处高台上的光明皇帝遥遥对视。

    在许多许多年以前,他们不是什么魔君也不是什么光明皇帝,就只是唤作井舜和宁愚的两个少年,面对着新奇玄妙的新世界满怀憧憬和向往,也有着难以言说的畅想和远方,只是后来啊,他们都成了这片汪洋上最至高无上的掌权之人,也终于成了落座棋盘对面的生死敌手。

    也许当初他们三个人之中,真正做出了正确选择的是那个最无欲无求的人,哪怕是只能接受再也回不去故乡的残忍现实,哪怕是连再看一眼那个本来世界模样的机会都视而不见,可是最终在人心和世事的权衡中,置身事外的那个他好像才是真正自得其所的人,而选择卷入世事变迁和人心谋算的他们,也终究会走入自我的桎梏之中,即便可以再活上个百年千年,却始终再难离开挣脱。

    宁愚站在绿竹小舟的船头,身上穿着年少时的他绝对深恶痛绝至极的鲜艳红袍,却没有丝毫的艳丽和浮华,只是泛着黯淡深邃的血红色,化作一座牢笼将他囚困其中。

    而站在高台之上沐浴天光之中的井舜,一身明亮黄袍上的真龙似乎张牙舞爪地腾空而起,直要将世间所有的璀璨光华都纳入怀中,可是世间众生仰望的目光和天穹洒落的光华,也终将化作难以挣脱的牢笼,将他囚困其内。

    他们都是那样的孤独,站在汪洋之上,还在众生之外。

    他们也是那样的瞩目,凌驾汪洋之上,也在众生之外。

    秦山山下的海水中,一袭破碎白衣拉扯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身躯飘摇远去,那个胸膛破损的少年怀中抱着一把漆黑颜色的长刀,他的发丝在海水的流转中慢慢染上了雪白颜色,腰间悬挂的绿竹刀鞘被水流冲刷落入海底,消失不见。

    生与死。

    乱世,

    还是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