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是认真的吗？”

    散会时，海葵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加洛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加洛只是笑了笑，随后反问道。

    “怎么，你怕了？”

    “不是！我以为只是让军队走个过场威慑一下，没想到要来真的！你知道会有多少人葬身深海吗？”

    “放心吧海葵，我已让那些心有顾虑的将士们回家了。他们自成为战士以来就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只要是为了族群的存续，他们不惜以死相搏”

    海苑拍了拍少女的臂膀。眼下，愿意参与这次深海行动的领军们，此刻正在殿外调集属于自己的部下，事到如今已无路可退。海葵无奈地叹了口气，将长枪收回后背，担忧地望向军队中那些年轻的面孔。

    “我们这些老一辈的前去赴死没什么，但那些年轻人……他们的一生不该如此短暂”

    “海葵，生命终有一逝。而这一生，究竟是想过的如海龟般漫长平淡，从芸芸众生中就此消失无人知晓；还是希望在转瞬即逝的时光里，活出存在的意义，在历史的洪流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加洛看向那些年轻人，他们迎着海流，意气风发地昂首屹立在皇城中央。明亮的眼眸中，只有坚定不移的信念。

    “我想，他们已经回答了”

    海葵沉默了。当初的她也是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参与到抵抗渊海生物的行列；然而，或许只有真正见识到牺牲的残酷，才能理解亲友们的不舍。事到如今，看着这些即将迈向深渊，宛如自己孩子般一手带大的年轻战士们，海葵也终于品尝到了那份纠结与痛苦。

    “……那可是好多条鲜活的生命啊”

    “不然，我为什么要跟着一块去？”

    海葵又一次望向加洛，看着他的手指在海水中灵巧地活动着，编织出一道道淡白色的屏障。

    “我猎杀过灰烬魔神的爪牙，也见证过天地之战的残酷，自然不会亲眼看着一幕幕家破人亡的悲剧再次上演。我承诺过，会给你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而这就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刻”

    洁白的光芒在少年的指尖流淌，隔绝海水的屏障在浅海的鳞光下依稀可见。协助海苑抗下渊海妖虫猛烈进攻的画面历历在目，海葵点点头，向等待他的领军们走去；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驻足不前，测过身来再一次望向加洛，桔色的眼眸中满是希望。

    “答应我，带他们回家”

    “交给我吧”

    目送着海葵的身影渐渐远去，加洛也打算为不久之后的深海作战做准备了。然而海苑却从身后拉住了他的衣角，一脸笑意地弯着腰抬起头，看向一头雾水的少年。

    “怎、怎么了？”

    “嘿嘿，既然要和我们一起行动，准备工作肯定少不了。我记得，你好像不擅长对付水来着吧？”

    “你……你知道？”

    海苑挺直柔腰，笑吟吟地眯起了眼。

    “史书里有记载过，你虽为元素使，但对水元素的掌控尤为薄弱。先前你在被妖虫围攻的时候也是不知所措，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呢~”

    “啊这……确实如此”

    虽然承认自己的软弱有损男人的尊严，但比起那没什么实际意义的面子，加洛更愿认清自己的薄弱之处，以此寻求更好的突破。不过，既然海苑这么问了，想必是有什么应对的方法，于是他便转过身来躬身行礼，向对方请教。

    “敢问大圣有何妙招，可助我摆脱此等困境？”

    “妙招嘛……那自然是避水诀啦~！不擅长的可以绕道走嘛~~”

    这话听得加洛一愣一愣的，他身为一个怕水的地狱人还能在海下过夜，必然是已有和避水诀类似甚至更好的东西，这点小事身为水神还博览群书的海苑会不知道吗？加洛也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在耍自己，只是自己因本能瞬间露出的模样，已经让成功捕获到它的海苑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骗你的啦~，你的屏障可比需要念念叨叨的口诀好多了。来我房间，让本大圣教你如何领悟御水之道！”

    说罢，海苑便不由分说地抓起加洛的胳膊，带着他一溜烟地穿过皇城，来到自己居住的宫殿。“御水殿”三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刻在防水木板上，高悬在宏伟的大门上方。其实大圣的住处也没想象的那么豪华，也就比偏殿多了两处庭园、三栋房屋罢了。这种待遇加洛只在天华的群雄府上见过，虽比不上帝王的住处，却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华了。

    看得出来，鲛人们确实十分尊敬大圣。

    海苑带着他穿过缤纷的珊瑚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古宅模样的建筑前。它就好似太阳中的那几粒耀斑，虽与华丽的宫殿有着天壤之别，却又不像美玉中的瑕疵那般碍眼，反而有种出乎意料的契合。

    推门望去，家居和内饰也十分朴素。值得注意的是，一面由光滑大理石筑成的长方形平台坐落在正对房门的位置，其上用水元素结晶勾勒出海浪与流水的图案。海苑转手将门合上，二话不说拉着加洛登上平台，让他和自己一同盘腿坐下。

    “这里是……？”

    刚一落座，无数水元素就从石板中涌起，在他的身形之间穿梭着。加洛立马就因下身传出的冰凉触感而打了个哆嗦，一旁的海苑倒是没有任何反应，闭着眼心平气和地任元素在自己股间随意穿梭。

    她真的不觉得难受吗？看着因旗袍而下身真空的海苑，加洛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然而加洛注意到，这些水元素根本没有触碰到少女的玉体，而是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她的娇躯，自然也就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了；反观自己，不受控制的水元素源源不断地从身下涌出，就像坐在一股正在喷发的冰冷清泉上，又怎能不坐立难安？

    “唔喔……！大圣御水之道甚强，可否传授其中秘诀？”

    “嗯哼~，不然我带你来这做什么？”

    海苑睁眼微笑道，水元素自由地环绕着她的香肩，好似数条湛蓝的绫带。

    “来，你先合上眼”

    加洛乖乖照做，失去光明的世界宛如虚空，又一次勾起了他被打出世界在虚空中飘荡的记忆。加洛皱了皱眉头，将这不愉快回忆打散。

    “好了，现在调整呼吸~；慢慢的——调整呼吸——”

    伴随着海苑俏皮可爱的声音，阵阵暖流涌上他的耳畔，就像对方正紧贴着自己的耳朵哈气一样。加洛想睁开眼一探究竟，却马上被海苑叫住了。

    “欸欸，绝对不能睁眼哦~”

    自己毕竟是前来求学的人，加洛也就只能遵照对方的意愿了。事实确实如加洛所想，海苑故意贴近加洛，在肢体互不接触的情况下，凑在他的耳畔轻声低语。不知是故意为难加洛，还是想给他增加点难度。

    不管动机到底是什么，加洛的确能得到更好的历练，而海苑也能玩的很开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现在，抛开一切杂念，尝试感受水元素的流动”

    海苑看着加洛一幅被上下其手的不安模样，强忍笑意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指导着。加洛明白海苑的意思，早在很久之前和那位神秘少年训练夜视能力时，加洛就用类似的方式拥抱黑暗；只是先前的训练目的的是对元素融合的使用，而现在则是对纯粹基础元素的把控。

    “别紧张，别害怕，想象水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所信任之人……”

    他尽可能地平复心情，集中精神感受水元素的流动。耳畔的暖流愈发模糊起来，身下冰凉的冲击也逐渐化作元素与身体的纯粹接触。

    因为秩序与混沌的相和性，加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混沌元素，从而获得少量对水元素的操控能力；只因它无法与自己所亲和的秩序元素直接发生反应，就像撞上了绝缘体一样，所以才会控制的如此糟糕。

    “同他们友善的交流，认清它们的轨迹，洞悉它们的规律，让身体与他们产生共鸣……”

    （共鸣？）

    忽远忽近的声音在虚空中空灵无比，而周身水元素的轨迹则愈发清晰起来。加洛试着平复心情，将秩序元素与水元素绝缘的事情抛在脑后，转而尝试使用能够与水元素反应的混沌元素作为媒介，对水元素进行引导。同秩序元素相和的第一元素便是混沌，可以说，加洛除了秩序元素外，唯一称的上他第二元素的，便是混沌了。

    然而，加洛的内心还是抱有一丝忐忑。秩序是他导师般的挚友，那位神秘人的亲和元素，自己肯定无法达到对方第一元素的使用标准。加洛曾经是做过类似的尝试，但却都以失败告终。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那位神秘少年的声音突然窜出来，狠狠地扇了他两耳光。

    “拿你的副业去跟人家主业拼简直毫无意义！况且我都能以你的秩序元素为媒介，将大地元素操控自如，凭什么你就不行？你得相信自己！”

    这很像是他在自己担心一些多余的事情时会说的话，他不止一次将加洛拉回正轨。即便是那位朋友现在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但他的种种教诲仍埋藏于加洛心间，纠正着他的思绪，无时无刻提醒着加洛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别担心些有的没的。

    （谢谢你，屈瑞）

    加洛心中默默念出那位朋友的名字，让混沌元素流经自己的身体，并让身体尝试接纳水元素。原先相当于绝缘体的水元素，在接触到混沌这一能够产生反应的亲和类元素后立刻有了反应；而在加洛用温柔平和的心境同它们进行接触时，紊乱的元素流动也逐渐变得和谐有序，冰凉的触感也就此消退了下去。

    “让它们……回应你的请求吧”

    失败的担忧如潮水般褪去，一条蔚蓝的绫带出现在加洛的周身。衣间没有了四处乱窜的冰凉，身下也没有泉涌般的冲击，虚无中，只有一条蔚蓝的绫带，如星环般围绕着加洛，平静而祥和地旋转着。

    “你成功了！不愧是曾经的第五门徒，悟性方面确实是一教就会啊！”

    加洛睁开眼，发现海苑像一只跃出水面的海豚般，在一旁空翻雀跃着；而那条蔚蓝的星环，此刻正清晰可见地环绕着自己，随他的意志环绕在身体各处。

    “这是真的吗？我从未觉得水元素对我如此亲近过……难道说，一直以来只是因为我对绝缘元素的刻板印象，还有对水元素和失败所产生的惧怕，让我不愿迈出这一步吗……”

    一种从未拥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原以为自己无法触及的世界突然向自己敞开大门，惊喜、激动之情不言而喻；但更重要的，是那敢于继续尝试的勇气和汹涌澎湃的信心。

    刹那间，仿佛开窍了般，全新的元素视角在加洛脑海中飞速构建了起来。存在即合理，或许在他们眼里认为的畸形元素观念并非一无是处。即使是如此糟糕的元素利用率，这个世界仍能诞生许多强者；也正是因为这种和谐的元素思维，让加洛最终找到了应对水元素的出路。元素不是冷冰冰的工具，由它们所诞生出的、充满人性光辉的神明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环绕在手臂上的蔚蓝绫带，加洛一时兴起，随即抬手向前甩去，脑海中浮现出当年雨海倾盆而下时的场景。绫带瞬间化为无数锋锐的蓝色针刺向门外飞去，瞬间将摆在门口的训练假人撕成了碎片。

    “厉害啊！刚见面时你还像只怕水的猫咪，现在已经和鲨鱼一样凶猛了——元素使果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羸弱嘛”

    加洛张了张嘴，他其实想告诉海苑自己并非元素使；但转念一想，既然各国史册上都记载他是一位元素使，不如就将其作为隐藏自己真实实力的一副面具。

    “哪里哪里，如果不是大圣愿教我御水之道，恐怕无论再过多久，我都还是只只要被水淹没就会不知所措的小猫吧”

    所以，加洛只是微笑着向海苑道谢，并将话题转到元素使身上来。

    “其实，历史上也出现过很多强大的元素使。曾经有一对外来者兄妹就能熟练操控各种元素，在渊狱之乱时帮了地狱大忙；异元世界的原住民里，也出现过强大的全元素精通者。如此看来，便不能将所有元素史都列为不如单一元素使用者了”

    “人与人之间不能一概而论嘛。那些确实没有天赋和基础的人，你也不能奢求他们成为实力强劲的存在，无论哪类人都是一个道理”

    “那我可真是幸运啊”

    加洛看着自己手臂上浮动着的水元素，感受着这份全新的力量，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当屈瑞再见到他时，会不会因自己的变化和成长说些什么呢，或许得等真正见到他那天才知道吧。

    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加洛握紧拳头，让附着其上的水元素回归大海。

    “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