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行青青草

第十章:灾民(中)

    我在第二日悠悠醒转,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立时便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衣物和周遭的环境,我身上的粗粝布衣早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干净的布料,我抬臂闻了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道,两条手臂上有许多皮肤被粗劣布料摩擦过后产生的红痕,两条大臂上环着一圈青紫的淤痕,手心上也被人换了药,屋内有两个火盆正在熊熊燃烧,因此屋内十分暖和没有一丝寒意,我赤脚下地想去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在我即将走出屋门时魏溪的声音自背后传来:“醒了?”

    我被吓了一跳,迅速回到床边穿上鞋袜,然后怔怔坐着。

    “你身上的衣裳和手臂上、手心上的药是我的婢女替你换的。”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冷淡反而继续开口道:“我带你去看那些灾民,实际上是有求于你。”

    势满天下的魏溪竟然会有求于我?我带着几分不相信道:“有求于我?”

    他坦诚道:“是。”他起身拿起碳框往火盆里添了几块随后悠悠道:“新和郡自去年便不断遭受荒灾,城内唯一的水源也被郡守切断,他又沿路设置关卡,不许百姓离开新和,随后和城中几家米铺联手囤积食粮致使米价疯涨,百姓本就贫苦,丰年时所得也不过填饱温暖,更何况荒年之下颗粒无收,他们怎会有钱财去买那疯涨的米呢?”

    “新和郡守竟然敢如此大胆!”我气愤不已,却没有什么发泄之处,只能重重的锤床以示不满。

    魏溪看见我的反应,接着道:“更令人气愤的是,朝廷和我拨给新和赈灾所用的粮食衣物等,都被层层盘扣,致使百姓颠沛流离,新和郡下辖的县乡,大多十室九空。”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我听完魏溪的叙述自然是生气于新和郡守的恶劣行径,可新和郡本是魏溪属地,他的属地出现这样的事情,告诉我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神色忽而暗沉下去,眉目之中颇有不忍之色,可也带着点不耐烦和厌倦:“新和郡守陆求正是我帐下得力干将陆明昔之父。”他顿了顿接着又道:“陆氏三兄弟,明晖在围攻青州时战死沙场,明弘在我被困江州时舍下性命助我过江,如今,陆氏三兄弟只剩下明昔,我欠陆求正的。”

    他的意图渐渐明了,陆求正的三个儿子都随他出生入死,甚至两个儿子已经命丧黄泉,如今即便陆求正鱼肉百姓,贪墨良多,他也做不出处罚的决定来,他送膳、带我看灾民,想必就是为了让小皇帝出手整治贪官,可小皇帝年幼,他只能从我下手了。

    我毫不避讳与他坦诚而言道:“丞相是想让陛下问罪郡守?”

    “是。”他起身到案上递给我一个木质匣子道:“陆求正所为我早已探查清楚,这匣子内是他下达的封路公文,和商行的来往信件,以及受命切断水源工人的证词还有贪墨的账本。”

    我接过木匣子,似有千斤之重,我想起那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难民来,即便是为了她们,陆求正也必须被问责。

    “丞相不忍问责,陛下可以代劳,只是我有个要求。”魏溪既然有求于我,我又决定帮他,那么我讨要个人情也不为过吧!

    “公主想要尾车里的人。”他似乎早已知晓我的目的,并没有疑问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不错。”

    他浅笑道:“,等到他伤好了之后,我会派朋赢将他送到你身边,即日起,他就是你的近卫了。”

    “多谢丞相。”虽然不能将仲英送离此是非之地,可是能让他少受些折磨也是好的了。

    “既是近卫,就要时时刻刻贴身保护,不要让我发现他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魏溪收起笑意,十分严肃的说,我抬手望向他,他的话语是那么不容拒绝,不容忽视,他在警示我,他在告诉我即便将仲英还给了我,我们也仍旧逃不出他的手心。

    我静静道:“我知道了。”

    他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嘱咐道:“这匣子里的证据还要让陛下心中有数的,今晚也需要陛下的配合。”

    “好。”

    “今夜,陆求正会设宴为陛下接风洗尘,你要以陛下年幼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宴席开始后,仁明医堂会有一名六十岁的老医师来给陛下诊脉,他的孙儿就是被灭口的切断水源的工人,诊完脉之后他会告冤,届时,你就带着陛下和那名老医师前往宴席,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需要借引子烧起这火来便是。”

    “好。”

    他忽然望向我,似乎带着点感激:“多谢你帮我。”

    我实在是不习惯他这忽然的温柔和示弱:“我帮你是为了新和百姓,不忍看他们受苦而罪首逍遥罢了。”

    他叹了口气起身将案上的狐裘系在自己肩后随即拥裘而去:“晚上见。”

    见他离去,我抱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子回了屋内,屋子里小月正伏在案上打瞌睡,他一旁的小皇帝正拿着毛笔像模像样的在习字。

    我放下手中的木盒,走到案边将小月推了过去随后自己坐在小皇帝身边,我拿起他洗过的竹简看了看,只可惜,我书法甚差,也指点不了什么,看了几眼后只是称赞道:“陛下写的真好。”

    小皇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随即笑道:“多谢姑姑。”

    我和小皇帝并排坐在案前,瞧着他稚嫩的脸庞,也是该教教小皇帝今晚的场面如何应对了。

    不想让小皇帝觉得紧张,我故作轻松道:“陛下,可还记得蒋太傅讲学时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吗?”

    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得意道:“我记得!蒋太傅最喜欢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我夸赞道:“陛下真聪明。”

    他嘿嘿的笑道:“姑姑你再考考朕别的,朕都能答上来。”

    “好呀。”我开始慢慢往陆求正贪墨之事上一步步引导:“那陛下还记得珠儿是为什么被贬出宫吗?”

    珠儿是昔年小皇帝身边的大宫女,那时候宫内许多内侍宫女都想进小皇帝殿中伺候,珠儿利用职务之便竟然收取银两,价高者可以通过珠儿免试进入天子殿中,后来她又借着太皇太后的信任做出私扣节礼,贪污宣室殿采买的银两,甚至敢盘剥宫女衣食赏赐,后来被太皇太后察觉赶出宫去了。

    小皇帝的记忆力显然比我预计的还要好,他认真道:“她是坏人。”小皇帝年龄还小并不能准确的说出贪污纳贿这类的词语来,可他心中清楚贪钱的事情是错的,这便就可以了。

    “是呀,其实珠儿被赶出宫时来求过我,想要我救她,可是律法宫规在上,她犯了错自然得依律受罚对吗?”其实珠儿并未找过我,这不过是我随意扯的慌罢了,不过是为了要向小皇帝传达一个讯号,贪了钱就要依照律法处置。

    小皇帝郑重的点了点头:“姑姑说得对,她犯了错,贪了钱就该依律受罚。”

    “那如果有人贪了许多许多钱,陛下你要如何处置呢?”

    “嗯....”他苦想了半天缓缓道:“蒋太傅说过,要处置人,要由廷尉府审理,搜查证据,然后依律量刑。”

    “不错,陛下说的一字不差。”我欣慰的看着小皇帝,他虽年幼贪玩却是个肯苦学求进的孩子,蒋太傅又是当世经学大家,陛下以后一定学富五车,成为一代明君。

    “公主,徐医师到了。”来了,徐医师的到来正预示着今晚的好戏要开始了。

    屋内由小月引进一名年至花甲,满鬓白白的老人家,他缓缓走到我和陛下面前随即利落的下跪行礼:“草民参见陛下,陛下千秋万岁。”看来他虽然年龄较大,却并不体弱,身子骨还算硬朗。

    我示意小月上前搀扶,他被搀扶起身之后便放下了随身的医箱,又行了一礼道:“拜见公主。”

    我笑道:“老人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他忽而扑腾的再度跪倒在地:“草民漏液前来实则有冤要向陛下陈情。”

    小皇帝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开口道:“你有冤情自写诉状递交廷尉就是了。”

    我开口为小皇帝解释了老人家的请求:“陛下,此处没有廷尉府,您身为天子,合该为老人家做主的!”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道:“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朕为你做主便是!”

    那老医师闻此重重的叩头道:“多谢陛下!”他抬手痛心道:“草民年逾六十,膝下诸子早逝只剩下一个独孙名唤甄平,可是去年此时他却遭人毒手被抛尸荒野!”

    “你的孙儿是谁杀死的你可知道?”小皇帝问道。

    “甄平之死还要从去年新和下辖的几个县乡遭受荒灾说起.....”

    小皇帝的兴趣已然被勾起来用手托腮听的津津有味,小月也在一旁仔细聆听,那老医师从县城的荒灾说起到水源被切断,郡守设置关卡不许百姓出城,再到朝廷下发的物资被贪污,最后他的孙儿被灭口。

    这些故事我早已经知晓,如今在听一遍心内早已没有什么涟漪,只是仍有些不舍,可小皇帝和小月听完老医师的话后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气的不成样子。

    “这也太过分了!都说为官者要爱民如子,那郡守这样做简直该天打雷劈!”小月气的咬牙切齿,小皇帝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呀是呀,我才几日没有吃饱就饿得要命。”

    那老医师老泪纵横,再度拜道:“草民今日状告郡守,不是为了一家之喜悲,而是为了新和郡千万万的百姓,请陛下为新和郡百姓做主!”

    小皇帝拍案而起颇具气势:“老人家放心!朕这就下令将新和郡守收押看斩!”

    我不忍心拭去他的威风,低声道:“陛下,抓人是要有证据的呀。”

    小皇帝还是一副孩子心性道:“好!咱们现在就去找证据!”

    我将他拉下来按到座位上嘱咐他别乱动随即对着老医师道:“新和郡守毕竟是朝廷重臣,就算是陛下要抓人也是要讲证据的。”

    “草民懂!”

    “这样吧,此刻新和郡的官员大多聚在府衙正在和丞相宴饮,你刚刚说的话,可敢在宴席上再说一次,毕竟有了你的当堂状告,我们才好名正言顺的抓人啊。”

    “草民没有一字一句是假话!刚刚所说的即便再说上千万遍也是敢的!”

    得到他的肯定我牵起小皇帝稚嫩的小手向着府衙走去,魏溪午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陆家三子都为他赴汤蹈火,他若出手惩罚陆求正会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要借小皇帝的手铲除这个毒瘤,那么现在第一步便是应该带着证人去闹个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