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录

黑白释无言,花落随风谁可怜?(四)

    幽幽石冷,一道微风轻和。

    李太一闻言微微一僵只抬头道:“必死之局?我不懂!”他如星的眸眼闪出熠熠辉光,春风和煦中只缓缓站起一手指天道:“我知练气士,与天地争命,生死间,可截一线生机。但那些孩子,肉体凡胎,弗一出生便遭大劫。天道无情,十载前那场业火却连一线生机都未予他们。师侄!你不觉得这太不公了吗!而今,这余下的孩童皆危在旦夕,难道不为修者他们便当受天弃?吾,不甘啊!十载前,太一无能无知,而今既知天道不公,当代他们与天争一线!”

    李太一说罢又缓缓拜伏道:“还伏请长春真人,恩赐!”

    毕长春闻言,眸中神光微闪,持茶盏的手一顿,仓促间将茶杯一放,叹道:“唉~小师叔,凡人有凡人之命。修士理应性命双修,明哲保身。汝应知晓这天地间至强者虽可通天彻地,却也非全知全能。再者,术业有专攻,炼丹小术与岐黄大术,道虽同但亦有别,而往日医道绝学已灭。生死白骨,灵机再现实非吾之所能矣!”

    “你!”李太一闻言言语一梗只颓然叹道:“唉~,如此,当真不可行吗?”他知话尽于此,已无深言。

    “小师叔莫急,莫急。”而毕长春此时却又扶须一笑道:“灵韵生机吾虽不可补,但保他们一命暂时不失却是可以。吾有一丹名九九回生丹,本效固本培元。但若以七大灵物为材练制便有养一口后天灵韵之能。如此,有此丹,那些孩童的神魂虽仍有残缺,却可命魂不灭,性命当可一时无忧矣。”

    “当真!”李太一闻言,立时喜道:“师侄快与我说是哪七种灵材,救人如救火,时不我待,吾现在便去寻药。”

    “你也不要这般欢喜,吾有一言在先,人无灵韵其死必然,此丹虽可暂窃一线天机,但人若神魂残缺却只会终日混沌痴傻,只有命魂吾亦不知对他们是好是坏,这对于他们而言亦未尝不是一种折磨,汝可要想好。”毕长春凝重叮嘱道。

    李太一望着这繁盛之夏,沉思许久似乎忘却了毕长春所说只道:“师侄,此间之境可是真美!”他感慨间只话语一转又道:“但此间美景又怎可只入你我之眼耳!天地大美,当由天地众生同享。吾不知这对他们而言是否是折磨,也不知自己有无权力替他们抉择。但我知与其这般死去,却不如坚强地活着。活着,方能有机会见这人间至美。即使日后转瞬即逝、物是人非。但,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才有希望。才有,再次选择的权力。不是吗?”他说到最后,几乎已不能自已。

    有空谷黄鹂清唱,毕长春闻言缓缓站起。看这流水淙淙,听这盛夏梵音,神思恍惚间他苦笑一声,喃喃道:“此盛夏,便真为至美吗?如此,小师叔你便去吧!你所需灵材宗门药库多有,吾随后列好药方你自取来。”

    李太一闻言一愣,下刻只深深一抱拳,再不多说什么。一道剑光掠去,风和人暖,毕长春回过神时,眼前之人却早已不见。

    轻啜一口清茶,毕长春闭目养神,待四周声寂风清,只缓缓道:“你既愿帮他,亲自将灵药予他不是更好?往事随风,十载已过。徒儿,你又何必执着?”

    自竹林走出,那破败的罩袍低沉,灰色的风滑过他身畔,他周身只散发出腐朽的气息。望着李太一离去的方向他只沙哑道:“师父,放下,便真可得解脱吗?苦海不可渡,亦不可自渡,回头无岸,苦海就只是苦海啊。无渊不甘,所以执着。这世间谁都可放下,唯他李太一怎么可以!生死离别,往日犯下的错,而今心中的痛,又岂可轻弃!盛夏至美,众生皆享!呵,他李太一,为何能虚伪若此!”

    那人说着隐有剑鸣悲泣,毕长春闻言又一声轻叹随风。

    “徒儿啊,万般皆有缘法,那岳家的灵兽牵扯极深,这世间之事多有定数,大妖神通虽好却又哪能强求?妖魔道难行,尔此刻止步尤未迟矣!”

    “哼,若可得成,无渊虽万剑穿心,又有何惜!他李太一即言天地至美当众生皆享,那我又有何惧之?唯万死以争一线尔!半载,徒儿最多半载!定可将他李太一拉下神坛,让他好好看下他自己所追寻的那所谓仙道,是多么可笑!”褐色道袍下风无渊那双眸眼深邃而坚毅。

    “唉~”一声长叹无言,总究连那宽慰也消于冥冥之中。

    “罢了,罢了!道不轻传,法不轻言。汝既有志,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去吧,都去吧!”毕长春闭目长叹,终究再无他言。只一旁溪流匆匆如旧,再不映那忧郁人影。

    邙山之南,百花谷地。四时变换,盛夏之景独绝北邙山间。百花偏谷,高天之上白溪坠下,径直切过褐色孤岩,撞入幽谷散作满天飞雾。五月初,紫色藤花于一夜暗放后再次漫过峰峦,姹紫翩翩,似坠紫虚幻境。屹立于峭壁的崖柏尤染银霜,只在晚霞环绕中,流露出寂寥之影。

    偏谷中,一道未名坡地,深深茅草掩过人踪。红色晚霞已残,孤萤亮起,蜗牛与黄鹂已径自沉眠。五月晚,人不语,有埙声断却了烟云。

    “大哥哥,大哥哥快来看啊!是四叶花!”有嘻戏声自一片梦幻尘光中荡开,眨眼间一个小女孩已扑到那倚石而睡的白袍少年身旁,轻轻地将那四叶花放在了少年怀中。

    埙声悠然,淡却了晚霞。四周,漫漫草花开的葱茏,此时倚石而歇的李太一正眺望那无极天穹似思索着什么,天边,有刹那明光一闪,灭了。沉默的黑夜已至,点点微光轻轻荡开,流萤逐火。

    此时女孩眺望着天边,忽自开心道:“流星!是流星!太一哥哥你看是流星!”

    “昭儿,昭儿。快许愿,快许愿,不许,看了星就不灵了!”埙声断了,此时身后茅草中传来一道憨声。

    “对,对!无缺儿你说的对!要许愿!可,要许什么才好呢?”她略有些困惑地纠结道。

    “你傻呀!当然是许下最想要的东西啦!”这时又一道憨声响起。

    “嗯嗯,对!”女孩直直点头,双手相合,于百道轻起的萤光中虔诚道:“那,那,昭儿,昭儿想快点长大!最好,最好明天就能长大。这样,昭儿就能快点嫁给太一哥哥啦,这样昭儿、无缺儿,离疏儿,太一哥哥就是一家人,再也不分开啦!”

    “喔喔!”茅草中,有数道憨声欢呼着,惊起流萤纷纷。

    “再也,不分开吗?”李太一温柔地笑着,回首时正见那些孩子笑着向着自己跑来,绿色流萤点点,在梦幻的跳动中却是那么的柔和。

    许久,不知是谁,一声长叹无言。

    待月挂中天,凄凄桃花渡灰暗无声,李太一回府时已是三日后。凉风过,扫不尽阶上萧瑟。独取浊酒对月歌,待酒尽月残,李太一方才见台下青阶有一紫眸少年自炎家古道幽幽独上。

    “十一,何以至此耶?”灰暗府邸,李太一一声喃喃未有呼唤。月下青阶,莽林无声,终究无言。

    半载,桃花渡内大阵翻修了一遍又一遍,各类灵阵加持了一层又一层;半载,暗流涌动中李太一辞绝了各种宗门外令,一心参演北罡剑诀。时间依旧平静而急匆地向前流逝,直到某天剑宗小比提前,直到某刻,百草园内灵果全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