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大多数事情，都不是你想成，便能成的。

    这瓶颈突破也是如此。

    前些日子厉剑心从灵宝阁换得冲脉丹，再次冲关失败，此时正一脸沮丧，走在去奇石峰铸剑阁的路上。

    青云山奇石峰，并不似这名字一般有奇异风景，反而平平无奇，只因出产大量低阶灵矿方才得名“奇石”。

    青云剑派以剑修为尊，门内修士多用灵剑飞剑，故而对剑系法器有很大需求，青云铸剑阁就是为满足这需求所建。

    炼器是一门大学问，不仅需要大量的知识经验，炼制过程更是对灵力的控制有极高要求。

    因此这炼器一事，在青云都是由内门弟子负责，专设一堂名炼器堂。

    奇石峰铸剑阁则主要是外门弟子在劳作，专为炼器堂炼制灵剑提供“剑胚”，简而言之就是打铁的铁匠铺。

    厉剑心外门的主要杂务，便是在这铸剑阁。

    接替他杂务之人期约已到，现在他伤愈，需得重归日常杂务。

    凡间铁铺，技艺高超者往往一人便可将这锻造诸事做全，青云铸剑阁却不同，外门弟子在这里各有分工。

    灵矿一般很难烧熔，因此炉子是特制的，镌刻了控火的阵法，每次熔炼铁水，需得五名外门弟子一齐控火，一人主控，四人输灵。

    熔炼出铁水后，又有弟子负责将铁水灌入模具，稍稍冷却铸出粗模。

    待粗模稍微成型，再有锻造弟子取出，反复锤打，打制成炼器需求的剑胚。

    厉剑心在这铸剑阁负责的，便是这最后一步锤打成型。

    他本是山间弃婴，被盘山村一名乡间铁匠收养，一直养到十三岁才因些机缘入了道门。

    从小厉剑心便跟着养父学了许多锻造技巧，如今在这青云铸剑阁算是端起了老本行。

    熟练取出一块粗模放到铸剑台上，厉剑心抡起锤子，猛力锻打起来。

    这粗模混合多种灵矿熔炼而成，即使红热也极难锻打。

    用来锻打的锤子都是特制的法器，不仅材质特殊，更是镌刻灵纹，只要注入灵力，锻打便可轻松许多。

    厉剑心此刻尚因冲穴失败而气恼，便不用灵力，偏要蛮力锤打发泄，敲得整个房间叮当直响。

    对面铸剑台一个四十来岁的同门师兄刚锻好一个剑胚，听得这叮当乱声，便瞟一眼厉剑心这边，出声道：“走形了。”

    厉剑心细细一看，确实锤打走形，只得翻了翻，重新锻打。

    “你这般乱锤，什么时候才能锻好？”

    对面这师兄在铸剑阁任职多年，从厉剑心调配到这里时他便在了，两人除了在这里外并无交流，算不得友人，不过共事时却偶尔聊聊天。

    此刻厉剑心却不想理他，只是摇摇头，继续敲打。

    “又在那里生闷气，这次还是修行的事？”

    师兄这一提到这“修行”，不免让厉剑心更添几分气恼，停下锤打，出声问道：“我就搞不懂，难道这世上就没有杂灵根筑基的？”

    “杂灵根筑基？有！当然有！”

    这边师兄也干脆停下手中活计，回道：“你看那些大家族的杂灵根修士，每月修行丹药不停，什么瓶颈？只要灵丹够多，灵地够好，再来几个长辈指导，别说筑基，就是天关都能给你通咯。”

    言罢师兄又取出一块粗模，当地猛锤一下，接着说道：“问题是你是不是大家族子弟吗？你是个外门杂役弟子！天天想这些干嘛。”

    一听这“外门杂役”四字，厉剑心更是气恼，又猛锤几下，方才抬头道：“那我们这些呢？我们这些外门杂役，难道就真的一丝机会都没有吗？”

    “我们？有啊！”

    师兄再次停下来，说道：“奇遇啊！跳个山谷捡到灵药，或者从洞中石壁学到功法什么的。”

    “得了吧！”

    厉剑心冷呵一声，又道：“师兄你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听到过哪个外门得了机缘的？”

    “怎么没有？”

    “之前在这里负责铸模的老刘，两月前巡林时发现几株珍稀药草，献给炼丹堂唐长老得了几瓶丹药，现在靠这几瓶丹药已经晋到练气巅峰，筑基有望啊！”

    “啊？这也算奇遇？”厉剑心不由失声。

    “怎么不算？那林子你我都巡了多少遍了？我们就寻不到药草，别人就寻到了，那不就是机缘？”

    “不是。”厉剑心猛一摇头，质疑道：“你真信他是巡林发现的药草啊？那林子我都巡过百遍了，哪有什么奇异药草？再说了，他以前干过劫道路匪......”

    “欸！”

    师兄匆忙出声打断厉剑心，又抬手指指他的嘴，说道：“小心说话哈。”

    厉剑心只得摇摇头，不再言语。

    师兄却是长叹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就算不是机缘所得，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唐长老相信他是机缘所得就够了。重点是他得了丹药，晋到练气巅峰，那就不是机缘，也只能是机缘了。”

    “那些事我干不出来。”

    厉剑心再次摇摇头，虽未言明“那些事”是什么事，对面的师兄自是知道指的“劫道”。

    “你看吧你看吧。”

    师兄重新拿起台上火钳，夹住粗模锤打起来，边锤边说道：“别人就没这么多顾虑，不仅敢干，还敢在唐长老面前说鬼话，你连去做的心都没有，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你这不是也不信他是机缘所得吗？”

    “欸~我可没说我不信哈！我说的是如果，如果不是机缘所得。”

    厉剑心不由被师兄这番滑头鬼话气笑了，也不再谈论，钳住粗模专心敲打起来。

    此日杂务结束，厉剑心拖着疲惫身躯回了居所。

    草草造了饭，便坐在院中饮起酒来。

    以往他冲穴失败后都是赶紧修行，加紧引气入体积蓄灵力，这次失败却让他无心修行。

    心中烦闷无法排解，不由拔出腰间青云配剑，在院中舞起剑来。

    厉剑心此刻练的却不是青云入门剑法。

    道门修士入门剑法常是道门剑法，诸如“七星剑诀”此类。

    道门剑修，讲求剑气剑意伤敌，因此道门入门剑法，也多讲究轻盈灵巧，重剑意而轻搏杀，为以后的剑意化形打好基础。

    厉剑心此刻所练剑法，却是和道门入门剑法大为不同，更像是凡俗武林剑法。

    剑锋之间杀意凛然，重搏杀而轻剑意，显然是一套讲求近身厮杀的剑法。

    此剑法却是当年雷云剑仙所授。

    雷云剑仙教导弟子与常人多有不同，在修士中属于绝对的异端。

    普通练气修士入门，多为养气淬体，虽在炼气期也重视体魄，但却不似雷云剑仙这般极端。

    在养气淬体之余，更要弟子多加习练凡俗武学以强健身体。

    此剑法亦是由此思路出发，由“青云剑诀”改进而来，摒弃了其中帮助入门弟子体会剑意的部分，全然只重近身搏杀和强健体魄。

    “练气修士灵力微薄，神通术法难以持久，若在灵力枯竭之时有近身搏杀的本事，便可在生死之间抢得胜机。”，此剑法便是在雷云剑仙这般想法下得来。

    相比于打坐修行，厉剑心更喜欢练剑。

    兴许是儿时有个仗剑江湖侠士梦的原因，他对剑本就有种超乎常人的热忱。

    加上入门恩师乃是剑修，更是将这种对剑的喜爱叠加到极致。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对剑的狂热，让灵根拙劣的他在引气修行时诸般不顺，却在剑意体会上颇有天赋。

    厉剑心所学惊雷剑意本是一门筑基神通，当时雷云剑仙教导门中弟子时，本没想过任何练气弟子能够习得，只是让弟子们能对剑意有个初步的理解。

    但是厉剑心却硬是从中体悟到一二，不仅做到对练气修士几乎是登天难度的剑意化形，更是将这惊雷剑意改出了他这炼气期丐版。

    只从剑术的角度出发，他绝对是一方天才。

    可惜修士之间争斗，终要归到修为灵力之上，剑法再高，也比不过灵力的碾压。

    厉剑心越练越是沉醉，仿佛修行路上那些关卡都化作妖魔都拦在他身前，然后被他一剑一剑斩灭。

    他的身形越来越快，剑招连绵不绝，在旁看来，隐隐有浑然一体的错觉。

    “剑法不错。”

    突兀的一个人声，让迷醉于舞剑中的厉剑心猛然惊醒，扭头看去，却是小师叔早在院门处观望。

    “弟子见过小师叔。”

    厉剑心赶忙见了一礼，又道：“却不知小师叔来了，让小师叔见笑。”

    “不不，练得实是很好。”

    小师叔摆摆手，缓步步入院中，微微仰头思索，似在回想厉剑心刚才所舞剑法，片刻之后转身说道：“见你这剑法，我也有些手痒，你......伤好全了？”

    “好全了。”

    “那好！”

    小师叔来了兴致，拔出自己配剑说道：“独自练剑实是无趣，不如这样，你我不用灵力，也不许运功，纯以剑术比拼一番怎样？”

    “这个......”

    双方尊卑辈分有别，厉剑心虽是有些意动，但还是犹豫。

    “凡俗剑法交流而已，无须顾虑许多。”

    小师叔此言却是打消了厉剑心的顾虑，他本就想和人比剑，和筑基修士纯以剑法比拼是个什么结果，很是吸引他，更别说这还是门中手段拔尖的小师叔。

    “好！请小师叔指教！”

    厉剑心不再犹豫，既然小师叔说无须顾虑，那便无须顾虑。

    当下提剑向前，左右两人剑锋相交，你来我往，顷刻之间竟是已过了十余招，两人心中皆有些惊异。

    厉剑心心中所惊，乃是小师叔用的竟然也不是道门剑法！

    小师叔剑出间虚虚实实，虚实相间，时而化虚为实，时而又化实为虚，端是诡妙无比。

    厉剑心在雷云剑仙门中时，也从师父处了解许多武林剑法，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妙剑法。

    当下心中大为好奇，竟是生出求胜之心，全力施为，誓要比个高下。

    小师叔亦是心惊，不过他所惊的乃是厉剑心竟如此擅长近身搏杀。

    他乃是筑基修士，相比厉剑心这样的练气修士，早已淬体完全，无论从力道、速度、知觉、还是反应，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都应远胜厉剑心。

    他虽耻于倚强凌弱故而有所收敛，但在所使剑法并非凡品的情况下，厉剑心竟还能力敌不败，实让他心中感叹。

    此情之下，两人皆升起争胜之心，使出浑身解数，战作一团，不知不觉中竟是过了百余招。

    终是小师叔技高一筹，一剑以虚化实，厉剑心提防不及，被点中肩头，败下阵来。

    此番比剑让厉剑心大为尽兴，言语间也没了拘谨，叹道：“小师叔这剑法高明！不过不似道门剑法，却像武林剑术。”

    “是了！”

    陆履冰一剑得胜也有些兴奋，回道：“这剑法却是自小学的。”

    “哦？”

    小师叔这一答让厉剑心大为吃惊，说道：“我原以为小师叔这般天资过人，当是修真大族所出，没成想竟是武林世家出身么。”

    厉剑心一提这“武林世家”四个字，陆履冰眉目间的兴奋立马消融，又回到了那冷如冰霜的样子，神情中透着丝丝忧伤，微微埋头，却不言语。

    小师叔这身世间必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心知惹祸，厉剑心连忙岔开话题又道：“小师叔今日为何想起来弟子这里？”

    陆履冰被这一问从思绪中拉回，哦了一声回道：“只是运功倦了，来山中逛逛，逛到这奇石峰，想着顺便来看看你伤情，正好碰见你练剑。”

    “难得来一趟，小师叔不如坐下喝两杯？刚才比剑，弟子有些体悟，想和小师叔这般高手讨些解答。”

    不谈家世聊回剑法，陆履冰来了兴致，果声应下，便坐下和厉剑心饮些灵酒，聊起这凡俗剑法来。

    这两人在这凡俗搏杀剑法之上，皆有不凡造诣，聊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更是从这剑法拓展，聊到凡俗武艺。

    忽而谈论身形移动，忽而谈论对敌方略，忽而又是运劲施力，直到很晚，陆履冰才意犹未尽地御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