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厉剑心接下作小师叔随从一事，便舍了修行，一心一意为此事忙碌。小师叔没有选内门同门，反而选了厉剑心这个外门弟子，在青云内外门都引起轩然大波，对有些人而言，这等于坐实了小师叔私传厉剑心剑法一事，许多争抢出行席位失败的内门弟子见被一个外门弟子抢去一个，也颇有不满。

    厉剑心并不关心这些，他在没答应小师叔前顾虑颇多，一旦应下却是全力投入，对外界任何干扰都弃置不顾，日日钻研赛制，记忆葛长老所录情报，以期能帮上小师叔哪怕一点点忙。

    在准备期间，陆履冰来找了他两次，讨论了许多进入封闭场地后的事项。除了与陆履冰商议，厉剑心还找葛长老商议多次，葛长老号“神机”，又多出外务，对收集回来的其他参赛者情报，多有自己独到见解，厉剑心每有疑惑，便去寻葛长老解答。

    便是在这全身心投入之下，时间飞逝，很快便到了出发去英杰会举办地观海城的时候......

    此时厉剑心正站在灵舟船头，俯瞰着下方景色。

    春水碧天，云日相晖，端是大好山河。

    他在各位师叔飞行法器上待着时从来没有这般观景兴致，因为害怕掉下去，故而一向规规矩矩，双眼直视前方，不敢向下看一眼，突出一个“怂”。

    虽然一向遇凶不惧，争斗时悍不畏死，但那是他觉得战死还是有所值的，至少英勇。但若是从飞剑上掉下去摔死，那就太不值了，传出去更是丢脸，故而反是害怕。

    这灵舟虽名为“舟”，却是一艘不折不扣的大船，便是青云租这艘小的，看着都十分庞大。这灵舟之上又镌刻了辟风的阵法，飞在空中却如履平地，站在这灵舟甲板上，又平又稳，厉剑心全然感受不到跌落的风险，方才有了胆子敢观些下方美景。

    忽而寻得一处不错景色，抬头想要指给一旁陆履冰看，却是发现陆履冰眉头稍皱，无心观景，面色竟有几分紧张。

    厉剑心不由觉得好笑，陆履冰跟他一样，与人争斗时悍不畏死，更是敢钻门规空子甚至威胁师兄，也是属于狗胆包天那种，现在也不知为何会紧张。

    “小师叔，你这般本事，又是胆儿肥，也会紧张吗？”

    厉剑心边问边笑，陆履冰扭头看他笑得欢，不由有些尴尬，反驳道：“什么紧张？胡说八道！”

    “小师叔你平日跟生人交流时不苟言笑，看似心意难测，但只要有些微表情，就特别明显。”

    啊？

    陆履冰与生人交流时一向谨慎，自以为心思难以被人觉察，被厉剑心这么一说，却是大惊失色道：“真这么明显？”

    “那是。”

    终于轮到厉剑心得意了，他笑得更欢，说道：“你真要隐藏心意，需得心悲反笑，心喜反惊，这样别人只看你表情才难猜心思，故作冷淡却是无用。”

    “有些道理。”

    陆履冰若有所思，认可点头，既被厉剑心看穿，也不再隐藏，直言道：“此次门中十分重视，为了得这观海城商铺，上上下下劳师动众多方支持，若最后我不得成绩，却是有愧众人，故而有些紧张。”

    “你这想法便有问题。”

    厉剑心不以为然，说道：“若是你们不得成绩，那便是门中有问题，怪不到你们三人之上。”

    “为何？”陆履冰不由大为疑惑。

    “你想啊，你们三人是门中层层选拔而出，乃是我青云此刻最强三人，若是你们全力施为都不得成绩，那便是我青云宗门实力不济，没有更好的法器、功法、神通、丹药，养不出能争这商铺之人，换其他人也是一样结果。”

    陆履冰听得哭笑不得，骂道：“你这歪理！所以门中全力支持我等，不得成绩还反怪师门不行是吧！”

    “至少怪不得你们么。”

    陆履冰心知此乃厉剑心日常歪理，听着有些道理，细想方觉不对，却又难以反驳。不过这一番话下来，却是让陆履冰紧张之情稍减，身上压力小了许多，便辞了厉剑心，自去房间休息。

    厉剑心又独自观了一会儿景，方才意尽归舱。

    这灵舟舱中分为三层，底层铭刻许多阵法，辟风的、飞行的、御敌的，平日不许人下去。上两层则住人，皆有许多功能房间，餐食用、洗浴用、补灵用，一艘灵舟，便如一个小小城镇。

    此刻舱中狭窄通道里有许多青云弟子往来穿行，多数青云弟子并未坐过这灵舟，故而兴奋走动，四处观摩。

    平日走在宗门中，要是远远看着人，厉剑心都只当没看到，现在却不行，短短通道遇着好些内门筑基师叔，自是不能当做没看到，便要一一见礼。

    大多数师叔眼瞟着他这外门道袍，便知他乃是陆履冰选中的随从外门。他在门中本就地位低微，没人搭理，现在又因流言，许多师叔觉着他是逢迎钻营之人，更是鄙他为人，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厉剑心早便习惯这份卑微，也不以为意，通通见礼走人一气呵成，只把自己后辈礼仪做到位，全然不顾他人冷眼。

    一路穿过通道，下到二层，却听得楼梯旁角落隐隐有抽泣声，细细看去，不是林小福是谁。

    这坐灵舟去观海城的机会十分宝贵，却不知林小福因何上得此船。

    心中关心这个年幼师妹，厉剑心便不由上前询问道：“林师妹，为何在此哭泣啊？”

    林小福哭得十分专注，全然没注意周围，忽而听得有人呼她，这才猛然一惊，慌忙擦擦泪痕，细细看去，却是她厉师兄。

    “厉师兄。”

    林小福此前在厉剑心面前极为活跃，此刻却又回到了初次见面的矜持样子，只轻声应了一下。

    “有人欺负你吗？”

    “没......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林小福眼角却朝着一个方向瞟了一眼，厉剑心眼尖，便顺着林小福瞟的方向看去，正好见着几个内门女弟子身影，当下便心中了然。

    在这青云，内门弟子欺负外门是常有的事，在男子中这种情况尚且稍好一些，女子则更为严重。

    厉剑心心中痛惜这个师妹，但是同为外门，却也深感无力。

    忽而想起登船时看到过闻妙音身影，唐长老此次虽然留守，却是派了闻妙音上船。

    此前寻药时，厉剑心拜托闻妙音将林小福调入寻食材的小队，在队中闻妙音对林小福多有照拂，是个对外门弟子没有偏见之人，厉剑心对她印象很是不错。

    想到此处，厉剑心打定心思开口询问道：“林师妹，你和妙音师叔住一屋吗？”

    林小福微微摇头。她双眼生的大，此时又眼角含泪满脸委屈，看着更是可怜巴巴。

    “那你知道妙音师叔住哪屋吗？我带你去找她，你换到跟她一屋行吗？”

    林小福一听此言便眼睛一亮，宛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慌忙连连点头，朝着附近一个房间一指。

    厉剑心带她过去敲响房门，开门的恰巧是正在梳头的闻妙音。

    “妙音师叔。”厉剑心恭敬地先行一礼。

    “哦！是你啊！厉剑心！”

    此前厉剑心让闻妙音大饱口福，由此对他印象深刻，刚见着人便认出来，问道：“何事寻我啊？”

    “有一事相求......”厉剑心说着便让出身形，把一旁怯生生的林小福拉出来道：“妙音师叔能让林师妹跟您住一屋吗？”

    闻妙音美目一转，便瞅着林小福那红红的眼眶，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闻者怜惜见者心疼。

    闻妙音心里大差不差也猜到林小福被人欺负，立马转头扫一眼屋内，却有些无奈回头道：“我倒是愿意，可是这屋床位都满了，不好让别人换走啊。”

    厉剑心略微思量，便扭头对林小福道：“林师妹愿意睡地铺吗？”

    此前找寻食材时，闻妙音总是“小福小福”地叫得亲昵，林小福对她也大有好感，此刻又急着离开那些内门女弟子，便连连点头。

    林小福那着急忙慌想要换过来的模样，让闻妙音觉着既可怜又可爱，不由一手扒开厉剑心拉住林小福袖子扯到身旁，给她擦了擦眼角泪痕道：“那好啊，小福就来我这屋睡吧。”

    一见闻妙音对林小福这亲昵的样子，厉剑心心下大安，也有几分感激闻妙音，又躬身给闻妙音道谢。闻妙音却是一副无所谓，只说一句“你去吧”，便关了门，将林小福介绍给屋内其他人。

    此间事了，厉剑心不好在这女弟子居处逗留，便匆匆离去，回了自己房间。

    厉剑心的房间在二层角落，和两位同是随从的亲传师叔一屋。

    一进屋厉剑心便给两位师叔问礼，不过两位师叔并不搭理他，一位师叔还稍稍点头，另一位师叔则连动都没动，全然无视。

    看这两位师叔的反应，若不是厉剑心被强行安排到这屋，恐怕早将他赶出去了。

    这感觉！这才是真实的青云啊！

    厉剑心心中不由感慨，跟小师叔葛长老等人相处多了，老让他觉着不真实，这些人待他太好，会让他产生青云很美好的错觉。

    只有如刚才那般碰着林小福的遭遇，又如现在这般受到冷遇，他才能感受到真实的青云，真实的自己。

    不错不错！便是这感觉！这种卑微无力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青云时常伴厉剑心左右，时时警醒他需努力奋进，由是如此他此刻不仅不失落，反倒是愉悦起来，不由嘴角微扬，取了葛长老给的情报玉简，坐到床上自顾自看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同屋的两位师叔都歇息了，厉剑心也觉着疲倦准备躺下休息，忽听得轻轻两下敲门声，开门看去，却是林小福捧着些东西站在门外。

    此前厉剑心走得急，林小福不及对他道谢，此时一见面便连声称谢，又将一块青色花布包着的几块红豆糕捧到厉剑心身前。

    厉剑心看了许久玉简，有些肚饥，也不客气，拿过来取了一块入肚，又关心询问道：“搬过去之后还好吗？”

    “嗯！妙音师叔很照顾我，其他炼丹堂姐姐也比之前那屋的好说话。”

    林小福此时看着神情已比方才好了许多，言谈间语气也活泼了些，想来闻妙音对她颇为不错。

    见着林小福气色不错，厉剑心也放心许多，随便聊了聊，便准备关门送客，林小福却是犹犹豫豫，几次朱唇微启，都未曾吐词，只是站定不走。

    “林师妹有话不妨直说。”厉剑心不喜欢扭扭捏捏的，干脆直接开口询问。

    听得此言，林小福方才鼓起勇气，开口问道：“厉师兄之前是否刻意躲着小福？”

    厉剑心自是心中无愧脸皮又够厚，直言道：“确是刻意回避。”

    林小福大吃一惊，原想着这厉师兄总要委婉些，没想却直接了当就告知她“刻意回避”，林小福不由心中有些难过。

    这厉师兄又是救她，又是赠丹，还请妙音师叔调她去干轻巧的活，现在又帮她去拜托妙音师叔换房，诸多照拂，却又要刻意躲她，林小福实在不能理解，便又问道：“厉师兄为何刻意回避？是觉着小福烦吗？”

    “不是啊！”厉剑心连连摇头，解释道：“我五灵齐整，灵根乃杂中之杂，筑基实在困难，需得抓紧修行，故而躲你。”

    厉剑心此番解释，也不知林小福听进几分，她只将注意力放到“灵根杂中之杂”上，惊呼道：“厉师兄灵根......竟是如此差吗？小福原以为......”

    “此前小福在泥沼中遇险，被那巨蛇咬中时便吓晕过去，只听其他师兄说厉师兄神勇，不仅正面硬撼那蛇，更是剑中劈出惊雷，小福原以为厉师兄这般厉害的人，自是灵根资质出众，却没想......”

    “哈哈哈哈！”厉剑心听得不由大笑，反问道：“灵根资质出众又怎会在这外门？”

    “也是。”林小福接受了这个说法，也陪了一笑，又道：“这外门中许多人都放弃了，只是借着宗门庇护，讨些生活而已，厉师兄灵根这般差，却还如此努力修行。”

    “呵呵。”厉剑心轻笑一声，微微低头，忆起雷云剑仙音容来。

    “厉剑心，砺剑心......徒儿，你灵根不济，日后修行定会多遇难关，需得谨记为师为你取的这名......你的问道之途，当如此名，砺剑之心，百年不舍，方得功成！”

    自入道门之时听得雷云剑仙此言，厉剑心铭记至今，种种苦涩，诸多险阻，一直不曾忘怀。

    “没办法，我有些未竟之事......”厉剑心仍是微微带笑抬头，接着说道：“便是辛苦些，我也想要完成。”

    厉剑心的笑容中带着些许苦涩，又有几丝坚定，更多的，是顽强挣扎。

    厉剑心的语气平淡，却让林小福感觉有一种强韧的力量蕴含其中，又想起被人欺负的遭遇，不由说道：“小福的灵根比厉师兄好上许多，却一直得过且过，此次回山后，小福也要努力修行，脱离这外门！”

    “好！那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