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老爹带着人走了，直到马和车都远远的只剩一团小点儿了，祝愿还在揣着手，靠着车。

    “这天儿这么冷，你不赶紧往山庄去？”

    耳边传来了重机的声音，祝愿被吓了一跳，她扭了头瞪起了重机：“你怎么没走？”

    重机比祝愿还惊恐：“我在这儿陪你两天再走！左右我又不用办差，我只是个四处云游的苦行僧！”

    祝愿斜了重机一眼笑了：“嗯，可不是；接下来我二哥到哪儿，你就云游到哪儿了。”

    重机也笑：“你养你的身子，保护我的任务就交给成觉了。”

    “啧——”祝愿一脸嫌弃地别过脸去了。

    吉弘光抱着孩子往这边来了，祝愿换上了笑脸，她伸出手轻轻对着孩子拍拍，逗的小晴水张着没牙的嘴乐呵开了。

    “师姐，上车吧！”吉弘光掂了掂儿子。

    “上来，咱们说话儿！”祝愿冲吉弘光挑了挑眉。

    吉弘光犹豫了一下，跟着祝愿上了车。

    小晴水不认生，他的性子跟吉弘光一样，对谁都笑脸相迎。

    祝愿抱着小晴水，菅灵贴着祝愿逗孩子玩儿，而空下手来的吉弘光，他脸上的忧愁似是更浓了。

    “听我爹说，庄里没几个孩子了？”祝愿问。

    吉弘光苦着脸点了点头：“是啊……叠生山庄早就变了味道，很快，也会变了主人的。”

    祝愿垂了眼，也跟着吉弘光忧愁了起来。

    叠生山庄收人最多的时候，山腰上养了近千名孤儿；而且这些孤儿也是被细心分类养育的。

    被雨师选中的，教其君子六艺，随后会被送入司天监或者是少师府；资质平平的，教其礼仪廉耻，再跟着年纪大的师哥师姐练些功夫，等长大了，也好有个谋生的本事；病残孱弱的，便养在庄子里，能做手工活儿的就做些手工活儿，能养鸡鸭的便养些鸡鸭；实在什么都不能干的，就看着别人干……

    慢慢的，叠生山庄的养育变味道了。

    开始有人托关系送孩子来了，而真正需要被送来的孩子，则还飘流在集市上、巷子里……

    再接着，这里没有雨师想要的孩子了，叠生山庄由一个抚育孤儿的庄子，变成了一个贩卖奴仆的人牙场……

    “操场北面的屋舍里还有六七个孩子，都订了人家，过了冬主人家就会来领，每个孩子能卖二两银子，就这样，母亲还抱怨他们都是不值钱的货色。”吉弘光感叹着，眉心越拧越紧。

    “师父呢？师父最近在忙些什么？”祝愿掂了掂小晴水问着。

    “瞎忙呗，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有时候，老友会邀他切磋功夫，有时候也会被请去教授些拳脚；这两年，他越走越远，几乎不怎么回家了；若不是义父要来，他还在外面躲着呢。”吉弘光苦笑。

    祝愿挑挑眉，扭头看向了菅灵，菅灵有些茫然，表示不大能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祝愿清了清嗓子，她问吉弘光：“我说师弟，你说叠生山庄算不算是我的家呀？”

    吉弘光想也没想便回答：“当然算了！叠生山庄就是师姐你的家呀！”

    “是呀，叠生山庄本来就是司天监和少师府的地盘，虽说房子现在是别人的，可地契还在官府那里；我又出身司天监，要是我在庄子上养伤，和你后娘、继妹起了冲突，你不至于帮着她们对付我吧？”祝愿开着玩笑。

    吉弘光抬眼看祝愿，那副表情，比吞了一只苍蝇还难受。

    祝愿用脚尖踢了踢他道：“我警告你哈，女人之间的事情，你少管，眼力介儿好些，看到事情不对劲儿，带着你儿子躲一躲！我被人收了大半功力，本来就郁闷暴躁，小心我拿你出气啊！”

    吉弘光咽了口唾沫，没敢吱声儿。

    隔着大老远，一个消瘦的身影往马车这边奔来，祝愿认了好半天没认出那人是谁，直到那人扶着马车哭出了一声：“小姐！你……你可回来了！”

    祝愿的眉心一拧，问：“你是文秀？”

    “小姐，是我！我是文秀！”来人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可不是祝愿记忆中的文秀。

    文秀是她在当冲喜童女时的丫鬟，原来整个人胖嘟嘟的，嘴角两个梨涡，笑起来分外甜美。

    再看眼前的人，身形嶙峋，眼窝塌陷，脸上满是黄斑，头发干枯无光，大冷天的，衣衫单薄，袖子都盖不到手腕！一手的冻疮，指关节处还裂开了口子，泛着白脓。

    祝愿不悦地磨了磨后槽牙，又笑了：“文秀，你是生过了一场大病吗？”

    文秀抬眼看看祝愿，垂头不语。

    祝愿接着笑：“我就当你是生过了一场大病吧！你也知道，我爹总教我积些功德，过去的事情咱们就不计较了，从此刻起，你就在我身边养身子，早日恢复到以前那种白白胖胖的样子。”

    “哎……”文秀哽咽着答应，直哭的身子发抖。

    祝愿下了马车，握了文秀的手。

    她脸上依然在笑，可目光里却一片冰冷。

    吉弘光知道自己这个师姐的性子——笑容越温柔，越会下狠手；他抱紧了小晴水忙喊了一句：“谷雨，咱们去后山看看那几个孩子……”

    谷雨哪里不懂，女人的纠纷，不是他们这些小鬼能染指的，少庄主下了命令，谷雨连气儿都没喘匀，赶紧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祝愿看看加速远去的吉弘光，啧啧起来：“傻帽，不怕把孩子颠坏了……”

    多宝下车了。

    祝愿扭头看了看多宝，冲她笑道：“多宝，我第一天到山庄，也好久不见文秀了，我就想好好休息一下，跟文秀叙叙旧，不想别人打扰。”

    “属下明白。”多宝笑的比祝愿都温柔。

    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菅灵只感觉后背一阵恶寒，她搓搓自己的双臂，想问些什么，又不敢问。

    多宝给了菅灵一个眼色，菅灵往多宝那里去，多宝伸手递给了菅灵一个小药瓶：“吃一粒，如果一会儿感觉到头晕，再吃一粒。”

    菅灵茫然地点点头，听话地照做。

    多宝敛了宽大的袖子，带着诡异的笑先往庄子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