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秩序

序章

    漆黑的太空,闪烁的漩涡。

    一个巨大的椭圆发光体从漩涡中冲了出来,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漩涡中的光点次第熄灭,爆裂声此起彼伏,黑暗缓缓吞噬着漩涡。

    无边的寂静,如死亡一般。

    椭圆发光体内,三名青年男子站在一面镜子前,神色凝重。

    透过镜子,看着漩涡渐渐消失,直到镜内全是黑暗,才转过身来。

    在他们面前,一个白衣老者席地而坐,微闭双目,右手轻敲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三人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黑脸青年问道:“师尊……”

    良久,老者停止敲击,睁开眼睛,说道:“我们可能回不去了,时空隧道塌陷了。”

    “啊……”

    “稍安勿躁,这并非坏事。为师此次分封玄蓝界,本便存了不到大乘不离去的心思。你三人也要炼神还虚,冲击合道。断了联系,一来可不受上方指令,二来可不缴纳赋税。哈哈,“老者拍案而起,笑道:”好事,大好事啊。待我进阶大乘,你们入了合道,自有办法修复时空隧道,返回桑梓。“

    三人面色渐喜。

    ”听师尊如此一说,徒儿倒担心上方联系不上师尊,派人来修复时空隧道。“红脸青年说道。

    ”二师兄多虑了,没了时空隧道,使用飞行器到达这里,也得万年之后了。“黑脸青年说道:”有一界的资源,一万年足够师尊修到大乘了。“

    望向白净青年,继续说道:”说不定连大师兄也进阶大乘了。“

    白净青年笑道:”小师弟,不可盲目乐观,玄蓝界到底物产如何,当下是何状态,我们还一无所知,手上的资料,要么是十万年前的星际探险者所提供,要么是钦天宗远程观测所获得,具体细节,还待勘察。低调,低调。“

    ”好了,前方便是当年探险者布下的隐匿法阵,穿过法阵,便到玄蓝界了。“老者站在镜子前,说道:”元真,你去操控飞行器,务必降落在无人之地,不可对当地土著造成恐慌。“

    白净青年点头应道:”是,师尊。“转身离开了大厅。

    镜子里,一颗蓝色的星球在缓缓转动着,越来越清晰。有流星划过,一颗、两颗、三颗……

    无数颗流星从镜子里直冲而来,飞行器剧烈颠簸。蓝色星球消失了,镜子里只能看见火光闪烁。

    ”不好,隐匿阵法出问题了!元罡、元正,去协助元真操控飞行器,为师出去破开阵法。“老者果断说道。

    红脸青年说道:”师尊不可,谨防有诈。“

    ”为师堂堂合道,便是肉身虚空横渡,也可到达。此处已离玄蓝界不远,只管前行,不必等我。切记不可扰民。“说罢只见白光一闪,老者便消失不见。

    ”元正,你留在此地,时刻与师尊保持神念联系,我去协助大师兄。“红脸青年边说边走出大厅。

    太空不再黑暗,团团火焰向飞行器冲去,像在阻止飞行器靠近蓝色星球。

    一位老者飞行在虚空中,双手翻飞,道道紫光朝着蓝色星球的方向飞去。

    遥远的黑暗,似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这么简单就破开了阵法?或许当年探险者布阵时留了玄机,怕被人摘了桃子,合道一击,自会散去。“老者自语道,正待返回飞行器,脸色大变,满眼恐惧:

    ”不……“

    夏历一千六百四十年二月初三,巳时。

    洛邑,神州大陆最繁华的都市,大周王朝的京城。

    街上的行人,坊市的商人,学堂的士人,守城的军人,朝堂的大人……都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一天,与昨天、前天,或者明天,没有多大不同。

    在艳阳高照之下,雄伟的洛邑,一派欣欣向荣。

    连王城内的敬王也觉得今天没什么不同,除了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毕竟已在位四十一年了。

    可能见文王的日子不远了,已经连续几晚梦见老祖宗了,难道是嫌自己祭祀的胙肉味道不好?

    ”老祖宗啊,孤的日子也不好过,诸侯们一天比一天过分,孤快连饭都吃不上啦。“敬王望着坐下稀稀拉拉打瞌睡的朝臣,摇头暗叹。

    曲鲁,鲁国的都城,依然熙熙攘攘,与往日并无不同。

    城西阙里街的一座庭院里,几株杏树,一把摇椅,一位老人。

    ”子丘先生,听闻你病了,学生前来探望。请先生保重身体,国公还盼着先生出山,解当前之围。“一名青衣中年站立于前,躬身说道。

    在他身后,两位随从捧着几盒礼物。

    摇椅上的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慢慢说道:”肥啊,我已经很老了,好久没有梦见周公,大概帮不到国公了,鲁国全靠你们多多费心了。韦求呢,他还好吗?我有许久不见他了。“

    ”求在前方防御齐国,我代他向先生道歉。“

    ”列兵布阵,我不及求。你回吧,国家多事,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青衣中年点头应是,一名仆人从屋里出来,接过随从奉上的礼盒,将三人送至门外,关上了院门。

    ”开着吧。你忙去吧,我再晒会儿太阳。“老人说道。

    仆人又将门打开,转身向屋里走去。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俊逸的白衣青年飞奔而入。

    老人闻声,张目,坐起,眼角水滴滑落:”赐啊,你来得太晚了啊。再晚一点,就见不着我了。“拿起椅边的手杖,就要站起来。

    青年连忙扶起老人,说道:”先生身强体壮,再活一百年也毫无问题。“

    ”泰山崩,梁柱摧,老而不死谓之贼,我也得死了。“老人在青年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先生以仁名世,若称之为贼,世人皆贼也。“

    老人扔掉手杖,抓着青年的双臂,情绪激动,说道:”赐啊,我不忠不孝,数典忘宗,真是个该死的贼啊。“

    ”先生,你提倡克己复礼,但世人皆愚昧,不为之所动,世风日下,礼崩乐坏,仁孝不存,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啊。“

    ”赐啊,早年我曾问道于伯阳先生,他告诉我: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对家,对国,难道我不忠孝吗?当时,我认为伯阳先生是楚人,厌恶周礼的忠孝,才如此对我说。可是,昨晚我梦到我死了,你们将我的灵柩停放在中门两柱之间,这是殷人的礼仪啊。“

    老人眼泪直流,继续说道:”我的祖宗是殷人啊。长久以来,我都耿耿于怀殷人灭夏,都在鄙夷殷人没有继承夏礼,视殷人为蛮夷,而周承夏制,我这一生都在为恢复周礼而努力。可我的祖宗是殷人啊,赐!“

    青年望着老人,说不出话来。

    秦国,函谷关。

    一头青牛,一位老人,自东而来。

    “老先生,可有路引?”

    老人摇头,笑呵呵地说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你看我像坏人么?”

    “那可对不住了,前些日子晋国派了奸细到我国都作乱,关令下了死命令,没路引,一律不许进关。”

    “关令可是关有善关大夫?”

    关令府内,关有善热情地说道:“伯阳先生,招待不周,多多海涵。上次聆听先生的教诲,还是十年前的洛邑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先生西去,所谓何事,可有需要学生效力的地方?”

    “到那里去,为何而去,我也不知道。走一步,是一步吧。也许走着走着,就明白了。”

    “秦国不似中原,民风剽悍,越往西越混乱,先生可得小心为是。这么多年了,不知先生可完成了《道德真经》?”

    “每每提笔,方知天地之宽广,自然之神奇,自身之渺小,茫茫间,已无从写起。惭愧,几十年过去了,仍是一字未动。让关大夫失望了。”

    “先生学识渊博,见识玄妙,如高山瀚海,难以描述。不如在此歇息几日,为学生再讲一讲道德?”

    “小友谬赞了。鲁国子丘先生,才是真正的渊博如海,编《春秋》、著《易传》、述《诗经》,著作等身,皆是为人处世,经国治世之良言美策。小友身在朝堂为官,当多读仁孝之学,方能进步,我这似是而非的玄妙之论,只会误了小友的前程。”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自初次聆听了先生讲授清净之学,方知无为才是人生之真谛,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多么的精妙啊。子丘先生有大学问,那只是入仕之学罢了,不如我之眼……”

    “不好啦,天狗吃日了,天狗吃日了……”

    二人走到庭院,只见天空一片黑暗,原来高照的太阳不见了,叫喊声、敲锣打鼓声、哭泣声……此起彼伏,响彻天地。

    关有善看着院内的兵丁仆从,大声说道:“慌什么?很快就过去了。掌灯,速去巡查,以防有宵小浑水摸鱼。先生,你且回内歇息,我先去去就来。”

    老人点头说道:“古籍早有记载,日蚀只是自然现象,至多半刻,太阳就会出来了,让民众们无须慌乱。”

    不管是函谷关,还是曲鲁,或者洛邑,街上的人们,依然惊恐,毕竟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能把太阳吃掉的怪物,那得多么的庞大啊!

    少数的智者,对慌乱的人群,或安慰、或鄙夷、或怜悯……直到半刻过去了,一刻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天空仍是黑暗,智者们也有些坐不住了。

    在曲鲁,许多人聚在子丘先生家。

    有人问道:“子丘先生,据记载日蚀未曾如此之久,可是有鬼怪作乱?国公着我前来询问,如何向国人说明此事。”

    子丘柱着手杖,望着天空,镇定地说道:“怪、力、乱、神,我不曾了解,我没有办法回答。我相信这还是自然现象,不过出了点意外,像风雨雷电,有时候暴雨会尤其大,持续时间尤其久,但终归不过是一场雨。你们都回去吧,不要惊慌,让国人回家,关上门,合上窗,点起灯,和家人聊聊天,黑暗终归是暂时的,明天太阳就出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谈论了一会儿,各自离开,院内只剩下弟子和仆人。

    子丘轻叹一声,坐了下来,说道:“赐啊,有些古怪,有些古怪啊。或许伯阳先生知其真相,毕竟他醉心自然之道,可惜他在洛邑啊。”

    在函谷关,许多人聚在关令府。

    关有善强作镇定,问道:“先生,太阳什么时候能出来呢?街上发生多起打架斗殴了,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更乱了。”

    老人说道:“道法自然,不必强求。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关有善还待再问,老人已闭上双目,喃喃自语,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洛邑,许多人聚在王城外。

    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天子无道,礼崩乐坏。昏君无能,天降灾难。”

    人群静寂片刻,那人又喊了一遍,已有二三人应和。

    “他在那边!快,抓住他!”

    一队卫兵向那喊话的人奔去,但呼应的人越来越多,卫兵只能退守到王城门口,不让人群向前。

    一个时辰后,天空依然黑暗。一名内侍快步跑上城楼,宣读了周天子的诏书:

    “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予其惩,而毖后患。莫予荓蜂,自求辛螫……”

    敬王并不想下这样的诏书,但内侍告诉他,街上的国人们,恐惧又惊慌,在有心人的煽动下,极有可能攻进王城,如果不做处理,可能重演厉王之事。

    “哼,荒谬!孤的诏令连洛邑都出不去,这天下有难了,反倒是孤的罪过了?定是那些殷人搞的鬼。”

    敬王发着牢骚,站在面前的,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姬承月,也是他最小的女儿。看了看女儿,叹道:“承月,你已13岁了,要做好嫁到宋国的准备了。”

    “是,父王。女儿全凭父王与母后安排。”

    看着乖巧的女儿,敬王心头一疼,恨道:“该死的殷人,老祖宗就该把他们全灭了,还给他们分封,让他们建国。宋国这些野蛮的殷人,都欺负到孤的头上来了。老祖宗,假仁假义害死人啊!”

    姬承月面色平静,显然这不是父王第一次在她面前斥责祖宗了。

    “算了算了,孤也活不了多少天啦,殷人想搞事就随他们吧。你还小,还有那么长的人生,你若不想嫁,就不嫁吧。”

    “父王,我愿意。”

    敬王没再说什么,这个女儿,从小就是这么懂事,懂事得让他心疼。

    酉时,太阳在消失四个时辰后,终于复现了。

    一抹斜阳,分外动人。

    天南海北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出房间,倘徉在温暖的阳光下。

    黑暗总算是过去了,太阳出来可真好啊。

    敬王四十一年,夏历一千六百四十年二月初三,不再是平凡的一天。

    俗人们或许会很快忘记,但智者们早已用各种方式,记录着今天发生的事。

    这一天必将为世人所铭记。

    子初时分,新的一天快要来到了。

    有的人弯腰劳作,有的人仰望星空,有的人刚刚歇息,有的人已入梦乡……

    遥远的夜空,闪现出点点星光,醒着的人们困意袭来,一会儿就入睡了,沉睡的人们睡得更沉了。

    万籁俱寂,虫鸟都睡着了,甚至风声也没有,连花草树木,也睡着了。

    亿万星光,从高空洒落,洒向所有的花,洒向所有的树,洒向所有的山脉,洒向所有的河流……

    星光洒落,洒向人间,人间寂静,万物酣眠。

    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每个梦都分外美好,那些人们往日心头幻想的生活,在今夜的梦里,全部实现。

    无论是俗人,还是智者,他们都不会料到,这一天,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

    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从今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