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

    永宁王府。

    寒风如刀，裹挟着满天飞雪狂乱飞舞。

    洛凡身体倾斜，手肘抵在轮椅扶手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即使坐在那里，浑身包裹在厚厚的貂裘中，也遮掩不住那瘦弱的身躯，仿佛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走。

    十八岁的他，面容憔悴，完全没有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暮气沉沉的，与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无二。

    永宁王洛凡，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一个本该众星捧月的人，却在出生的同时，他的母亲，也就是神州的帝后，撒手人寰。

    而他也被冠上“灾星”的名头，人人敬而远之。

    不仅如此，他直到三岁才能开口说话，好在不是哑巴，然而随着一天天长大，双腿像是没有骨头一样不能行走，远没有同龄孩童聪慧，甚至有些迟钝，痴傻。

    纵然他的父亲是执掌神州天下的帝王，遍寻名医仍然束手无策。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以他皇子的身份，至少可一生衣食无忧。

    可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洛凡十岁那年，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意外的意外，不幸落水险些被淹死，虽然最后救了回来，也让他本就病恹恹的身体雪上加霜，甚至有御医断言，恐活不过二十岁。

    他已经十八岁半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很可能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咳咳……”一阵寒风裹挟着风雨呼啸而过，他身弓如虾，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憔悴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病态般的殷红，胸口处仿佛有熊熊烈火在时刻焚烧着他的身体与灵魂，至死方休。

    十几年如一日，与其说习惯了病痛的折磨，不如说是麻木了。

    “皇权富贵也好，贫贱寒微也罢，这人生，总有许多事让人无可奈何！”

    比如，生老病死。

    洛凡叹了口气，望着面前占据大半个王府的湖泊，寒冬腊月天，湖面没有丝毫结冰的迹象，许多锦鲤欢快的游来游去，湖面雾气升腾，一片氤氲之息，宛若人间仙境。时而有锦鲤跃出水面，身姿在雾气中划过曼妙弧线，像极了话本小说上说的那种鱼跃龙门的景象。

    静静地坐在这里，闭上双眸，任由漫天飞雪飘落在他脸庞上，那冰凉的感觉，犹如刺入骨髓的刀剑，耳边是呼啸的寒风，都在时刻提醒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间，又好像有一年甚至更久，“咯吱咯吱”的声响由远至近传来，是人踩在冰雪上发出的声响。

    一道身穿翠绿色衣裙的身影缓缓而来，她穿的很单薄，但凄厉的寒风与漫天飞雪仿佛不能近她的身，连这无情天地都不忍。

    她十四五岁的模样，稍显稚嫩，水灵的双眸像是会说话一样，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配上精致的容颜，可以想象，再过几年必定出落的倾国倾城。

    洛凡眼皮抖了抖，并未睁眼，也没有回头，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殿下，这里风大，你怎么又一个人跑来这里。”她的声音是那么的柔美、清脆动听，就算是所谓的“出谷黄莺”与之相比，也是稍逊一筹，却又带着责怪、心疼。

    “放心吧，我这身体，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顾凡回头妄想鼓着嘴、皱着眉满脸责怪的少女，露出灿烂的笑容，似能驱散世间一切不美好的事物。

    谁知少女眉头皱的更紧，小脸严肃，：“殿下不会死的，总有一天，我可以找到治好殿下的办法。”

    那些庸医的话，不可信。

    望着皱眉的少女，洛凡一时间有些恍惚。

    那一日，也如今日一般，满天飞雪，天寒地冻，洛凡坐着轮椅，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在一处巷口，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破烂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把身躯完全包裹，脚上连一双鞋都没有，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甚至有许多地方都已经皲裂，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即便如此凄惨，双眸中仍有对生的渴望。

    从某种程度来说，洛凡与小乞丐的命运是相同的，都是被世界抛弃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也就就在下一刻。

    当他伸出手，小乞丐颤颤巍巍的把冻得红肿的手递给他时，两人命运仿佛就在此刻连在了一起。

    就像是风雪中褪了毛的鹌鹑，报团取暖，彼此搀扶，一路跌跌撞撞的长大了。

    “我不喜欢殿下总说什么死不死的，我们还不容易活下来，就不该轻言生死！”少女的声音把洛凡拉回现实。

    洛凡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安儿的小脑袋，在后者羞恼的目光中开口道：“好，你不喜，我便不说！”

    “这还差不多。”安儿扬起雪白尖俏的下吧，小脑袋点啊点。

    安儿说的没错，我们不仅要好好活着，活的更好，让那些盼我死，看笑话的人闭嘴。

    “我决定了……”洛凡双目微微眯起，双手在面前挥过，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入掌中，双手搓了搓，呵了口热气，温热的气息融化了冰雪，驱散了笼罩心头多年的阴霾。

    “殿下说什么？”安儿凑上前来，洛凡道：“你先回去，让我一个人在这待一会儿。”

    “可是，殿下这里风大，你…”

    “无妨，你去吧。”洛凡挥手，安儿无奈转身，一步三回头，还是不放心，却又拗不过洛凡，只得离开。

    “你当真决定了？”

    低沉的声音仿佛在洛凡心底深处响起，他默默点头，闭上双眸，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身体仿佛不受控制，犹如汹涌波涛中一叶扁舟，诡异又奇妙的感觉，只一瞬间又消失了。

    错觉吗？

    当然不是。

    这种感觉，从他十岁年落水被救上来之后，时常经历，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的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洛凡睁开眼，只有无尽的黑暗孤寂，冰冷虚无，与漫天飞雪寒风呼啸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过瞬间，他好像经历了时空穿梭来到另一个世界，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就算不被吓傻，也难免一阵慌乱。

    洛凡却丝毫不慌，镇定自若，这处黑暗空间，他来了无数次。

    他会告诉别人第一次被吓得连滚带爬，痛哭流涕的那个怂样吗？

    不能够。

    “这么多年，都是老朋友了，每次都要装神弄鬼一番，有那个必要吗？”

    洛凡咕哝着，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好像行走在湖面上，一圈圈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没错，在这里，洛凡与正常人无异，能真切体会到“脚踏实地”的感觉。

    “嗡”

    一丝微光，点亮黑暗，紧接着，四面八方有无数斑驳光点如星辰闪耀，汇聚成河，最终流向一处。

    洛凡很平静，习以为常，静静的看着星辰光点汇聚的中心，慢慢浮现出一道人形轮廓。

    这是一道虚幻的身影，也看不清面容，莫非真有所谓的鬼魂之说。

    “并不是我要装神弄鬼，而是我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存在的时间更久，不至于过早的消散。”“鬼魂”开口了，算是回应洛凡先前的话，并说出自己的状态，不可能长存于世的。

    “你会消失吗？”洛凡神色一紧，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想到他最后终究会消散，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十年前那次落水，并不是他大难不死，实际上是因为“鬼魂”的到来，才让他重新活了过来。

    某种程度来说，洛凡算是死了一次的人。

    八年了，洛凡不知其身份来历，姓名容貌，没关系，至少他没有害过自己，这就足够了。

    “怎么，是不是有些舍不得我？”“鬼魂”似是在笑，打趣洛凡。

    “舍不得？”洛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沙哑，故作毫不在意的姿态：“我巴不得你快点消失，最好…”

    喉咙被卡住，再也说不下去。

    “鬼魂”没有多言，岔开话题：“你真的想要我治好你的病吗？”

    “是！”洛凡声音坚定，随后一脸紧张：“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并没有，我的确可以治好你，只是……不知是福是祸。”鬼魂轻叹。

    “也罢，就算没有我，也一定会有人帮你的，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手，至少…尽量占得一丝先机。”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看”向洛凡：“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究竟是谁？生的什么模样？又为何会找上你？”

    洛凡点头，这些问题困扰他多年，只是“鬼魂”一直不愿说，他也无可奈何。

    “怎么？现在愿意告诉我了？！”

    “不是不愿告诉你，而是我记忆残缺，凌乱不堪，连我自己都分不清真正的我是谁？姓名？身份来历？太多的疑惑，唯一不变的只有一张脸！”

    “睁大你的双眼看好，可千万不要被吓到！”

    呵！

    洛凡嗤笑，我体弱多病不假，不表示我胆子小，再说，我都这“鬼魂”相处十年了，还怕你一张脸不成？

    能有多吓人？

    当我是吓大的。

    洛凡腹诽的同时，周围原本仿佛无边无际的虚无空间，正在迅速收缩，最后只剩下丈许方圆，供两人站立

    “就喜欢玩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臭显摆！”

    好像谁不会一样。

    好吧，真的不会。

    这时候，“鬼魂”虚幻的身影竟然渐渐有凝实的迹象。

    先是双脚，小腿，大腿，就连双腿间的那话儿也没有漏掉，洛凡不由多看了几眼，嘴里咕哝着：“还是有点本钱的！”

    差点没把“鬼魂”气消散掉。

    什么玩意儿。

    当即有一层朦胧的光芒将身体包裹。

    “好像谁稀罕看似的”

    我没有吗？

    这时候，鬼魂大半身躯凝实，接下来就是脑袋。

    下巴，嘴唇，鼻子…

    他皱了皱眉，有种熟悉的感觉

    “见过吗？”不窥全貌，他不确定

    然而，当“鬼魂”全貌映入眼帘时，眼睛瞪的如铜铃，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

    噔噔噔

    洛凡一个踉跄，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伸出颤巍巍的手臂指向对方。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