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荔家住海新市中心。

    九十年代初的国营单位小区，70多平方的两居室，象牙黄的木地板，算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安稳的小康之家。

    父亲俞国栋是军转干部，当了近30年的兵，转业到海新市政法委，没上几年班，因身体原因提前退休了。退休后，和人合伙开家了小茶馆，这几年城市发展快，茶馆生意虽说不温不火，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母亲黄桂兰退休前是绵纺厂的医师。这房子就是厂里分配的。2000年工厂改制，她和许多老同事都提退了，辛苦一辈子，好歹捞了套房子。

    之荔的生长环境，可以说是顺风顺水。生长在国际大都市，又是独生女，打记事起，琴棋书画，只要她想学的，父母一应满足；各式衣服鞋子、吃的玩的，只要她想要，父母无一不有。从小到大，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学校里的尖子生，是同龄人的“别人家的孩子”，不仅品学兼优，连在少年宫随便学个美术，都能年年拿奖。

    大学毕业后，她放弃保研机会，选择在当地小报法新日报当了名法制记者，经常风里来雨里去的，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好本领。

    27岁时，她用自己的积蓄付了首期，在市中心挨着江边的位置买了一套98m2的三居室，也算是过上了年轻女性的标配生活。

    在父母眼里，她是天下第一的好孩子。

    要说缺点吧，就差在姻缘上。

    话说之荔正拿着钱在大门口怅然若失，手机铃欢快起响起来了。

    是许美晴打来的。说是今晚在江边聚聚，还特意交待之荔多叫几个人，人多才热闹。

    之荔想想，叫了蕙香、晋安，晋安又叫了蓝玫，蕙香则叫了肖斌。

    在家门口，正好遇上出门倒垃圾的孟津。一听有大餐，孟津立即两眼放光，嚷嚷着想吃海鲜。

    “说是江边，应该是有海鲜的吧。这样，换身衣服，5点半，我们准时出发。”之荔喜欢孟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活着轻松没负担。

    美晴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几年前她的一个客户想在法新日报上做安防产品的宣传专题，由之荔具体经办，一来二去，俩人竟然合作默契，美晴又是好客之人，经常过来报社请大家喝茶吃饭之类的，一来二往，便和之荔、蕙香等混成了闺蜜。她又琴棋书画、吃喝玩乐样样懂一些，之荔便把她介绍给玩得好的谢晋安、唐易等人，这女人手腕好，没几天，唐易已经是她的铁哥们，晋安也对她青睐有加。

    美晴这女人不简单，出身贫困农村，父母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农民，据她自己说，16岁就来到南方的，最开始是做普通女工，后来存点钱，自己上了个大专，毕业后，就留在海新市扎扎实实地打拼了十余年。她思维活跃，点子特别多，是同行里数一数二的能人。

    之荔对她，既敬佩又喜爱。

    今洲岛是个沙洲，江水环岛而过，周围有音乐厅、美术馆、高档住宅区和体育训练基地。整个沙洲绿树成荫，花香四溢，各种艺术雕塑散布在苍郁的草地里，浓厚的文化艺术气息扑面而来。

    饭局安排在位于烟雨路的美术馆旁边一家高档菜馆里，西街是音乐厅，北接绿草茵茵，南临江上碧波，临风望水，还真有种飘逸如仙人的感觉。

    许美晴是时装达人，一向走在时尚的最前沿。几位美女不甘满后，也都打扮都花枝招展、争芳斗艳。但据以往的经验，不管穿什么，到美晴面前一站，都会莫名地黯然失色。人家不仅仅是有钱，关键人家还会穿敢穿。

    喽，今晚人家居然裹了件黄金大龙袍来了，头发盘成成古典的宫廷发式，手拿一支金光闪闪的长条小银包，脚踩一双拉风的黄色细跟凉鞋，灯光下，全身金光闪闪，珠光宝气。

    这一比，之荔一身过膝水蓝长裙就显得寒酸了，孟津的黑色超短裙又过于轻佻；蕙香一身卡其米色真丝高腰连体裤，优雅随和，又嫌太素；蓝玫一身休闲布裙，脚踩平底布鞋，虽别有风味，到底小家子气。

    谢晋安一进门，所有的注意力便全落在孟津身上了。

    只见他整理了一下头发，以绅士风范优雅地走到孟津的身边，伸出右手，用极尽温柔礼貌的声音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您就像一颗闪亮的明星，点亮了我今晚的夜空……”

    这架式，把孟津吓倒了。她瞪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位大叔，您，能让人话吗？”

    晋安神色一变，右手停在半空，收也不是，进也不是，很是尴尬。

    不过，晋安也不可普通人，对美女，尤其有耐心。只见他快速满脸堆笑，继续伸长着右手，恳切道：“美丽的姑娘，您让我惊艳。请问，我能有幸问您芳名吗？”

    “哈哈哈，大叔，你太搞笑了。本仙女姓孟名津，孟子的孟，天津的津，别客气，你就叫我小孟吧。”孟津快人快语。

    晋安还是不死心，继续优雅地说：“孔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谢晋安，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魏晋风骨的晋，貌比潘安的安……”

    孟津正喝茶，闻言，一口茶全喷在桌上，大笑不止。

    晋安很尴尬，终于收回了伸在半空的右手。

    孟津好容易停下笑，边拿纸巾擦桌子，边忍俊不禁住对晋安说：“呃，大叔，您表错情了。您看啊，我这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经不起您这饱读诗书的大叔立上头。我呢，是之荔的妹妹，多少知道点你们报社的事……”

    “你是之荔的妹妹？”晋安还没来得及接话，肖斌就插进嘴来了，“之荔不是独生女吗？”孟津的视线和注意力成功被这位帅气小鲜肉吸引了，她两眼发亮也站地起来，看着肖斌声音都甜美了几分：“这位帅哥哥怎么称呼？我和之荔是发小，一个院里长大的，比亲姐妹还亲呢。你……”

    “他叫肖斌。”晋安瞟了肖斌一眼。

    “原来是妹妹。我是肖斌，是之荔……姐的学生。请多关照。”肖斌今晚很活跃，主动与孟津握了手，眼睛却在寻找之荔。

    之荔和蕙香正从洗手间走出来。

    “哟，缘分啊！你，不会是喜欢我姐吧？”孟津何其精明，看他那模样，已经猜出个七八分。

    “人家喜欢谁你操个什么心。”晋安冷嘲热讽。

    之荔等人过来，见他们三人聊得火热，笑了笑，找了个位置坐下，道：“都认识了？那我就不介绍了。孟津，我妹。”

    “之荔，你可不仗义，有这么漂亮的妹妹都藏着掖着，也不早点带出来让哥们长长见识。”晋安一肚子不乐意，正好发作。

    肖斌不作声地在挨着之荔的座位上坐下。

    孟津还坐原处，晋安便在她和肖斌之间的座位落了座。

    美晴带着服务生过来，问：“菜已经点好了，红酒备了两支，有要吃海鲜的没，有要喝白酒的没？”

    孟津高举着双手大叫:“我吃海鲜，我吃海鲜，美女姐姐，给我一盘虾就行，不要多了。”这回跟着出来就是奔着吃的，之荔当然懒得管她，由她小孩子般嚷嚷去。

    “好，一盘虾！还要什么？有烤生耗哦。”美晴一向大方，热络地招呼大家，于是又要了份烤生耗。

    点菜完毕，美晴在主席位上入座。一张大圆桌，以美晴为中心，从左至右依次是蓝玫、之荔、肖斌、晋安、孟津和蕙香。

    隔着桌子孟津问美晴：“美女姐姐，你这身裙子真好看。哪买的呀，什么牌子，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美晴看着她笑道：“这个是制定的，市面上没有，你当然看不到。要真喜欢，回头我给你个电话，你找我那师傅定制一身去。”

    “哇，高级定制！是不是很贵？”

    “不是很贵，但也不便宜。”

    “啧啧，那算了，我就有钱买也没地儿穿，太富贵了，我们小门小户的，怕是驾驭不了。”孟津大大咧咧喝茶了。

    美晴脸上一阵抽搐，但转瞬即逝。这一幕被之荔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什么，美晴这个女人，一向对自己的私生活讳莫如深，所以即使玩得再热络，也还总是隔着几层。

    倒是蕙香笑着圆了场：“瞧这丫头嘴多甜，一口一个美女姐姐。你怎么单叫她美女姐姐，难道我们就不美了？”

    “美！各位姐姐都美！尤其是姐姐你！对了，那位美女，气质出群，我进来这大半天了，也没见姐姐说句话。”她问的是美晴身边的蓝玫。

    自进屋开始，蓝玫就一直安安静静的，此刻，她正起身挨个儿帮大伙涮洗碗筷。

    听到孟津问，她抬了抬头，淡淡一笑，并不作声。这一笑，却惊呆了孟津。女人看女人，多半带点酸，但这蓝玫，却让她惊艳了。

    蕙香见蓝玫不语，便代她答了句：“蓝玫，蓝天的蓝，玫瑰的玫。我们报社的新人，不爱说话。”

    “美女，你不介意站直了我看看吧？”孟津问。

    蓝玫笑笑，站直了身子。

    “你这气质，很适合当模特，对了，我是时装设计师，我们下月有个新人设计大赛，你能不能给我当模特儿？”说到正事，孟津手舞足蹈，很是兴奋。

    “我不当模特儿。”蓝玫冷得出奇。

    “半天就好。”孟津恳求。

    “我不当模特儿。”蓝玫不为所动。

    恰在此时，服务员来上菜了。

    “哎哎，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美晴招呼着大家。酒水菜肴依次上席，在边品美食边聊八卦的良好气氛中，大家大快朵颐。

    夜色渐深，霓虹灯的光洒在鳞鳞的水面上，煞是好看。

    两岸的街灯、码头灯，懒懒散散地晒在被风吹得铛铛作响的江面上，江面上偶尔游过一两艘游轮，还有随风潜入风、一人划动的小木舟，宛如千里之外的九天星空。

    远处高楼的灯光更加璀璨，有花朵形状的，有射线式的，有满月样的，闪亮在黑色夜幕里，像极了珠环翠绕的天上宫阙。不远处的大桥，镶满银光灿灿的水银灯，像一串串美好的珍珠，挂在两岸之间。

    耳朵里，间隔一段时间又响起一声如水牛呼唤般的汽笛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人类的悲欢果然无法相通。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蓦然的，之荔有些悲伤，可笑自己空有一腔悲世悯人的心，但自己的武器除了手中这枝笔，别无他。而文字的力量为限，其实并救不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生命。

    看着美景，美晴便给大家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据说从前有一位外国商人怀着一颗舍粒子坐船路过此地，突然一阵风来，那舍粒子便飞坠江中，从此这附近的江面夜夜闪光，也因此这条江就取名为‘舍江’。”

    “还好他怀的是舍粒子，要是是猫眼石，那不得叫猫江、眼江了，多别扭。”孟津边剥虾壳边说。

    众人哈哈大笑，美晴也跟着笑：“是呀，所以我们得感谢那位商人，给舍江起了个这么好的名字。我喜欢这名字，每次过来，总觉得这河底有个声音在劝自己要舍得、要放下，可要细问放下什么，舍得什么，却无从说来。可能是，太累了。”此刻的美晴，有些伤感，有些憔悴。

    晋安见了，主动举起了杯：“来，来，为这么好的一个名字大家干一杯吧。”

    “好呢，干杯!”大家起立，就着舍江美景，品味人间美味。

    晋安看着孟津风卷残云吃了这个拿那个，吞了这个喝那个，终于忍不住了，问：“姑娘，你最近是在练什么神功吧？”

    孟津满口食物，瞪大眼睛，含混不清地问：“啊？什么神功？”

    “我哪知道你练什么神功，但从气象上来看，你练得这神功应该与非同一般。”

    “啊？怎么说呀？”

    “那么能吃，不停地吃吃吃，什么肉都吃，关键是还吃不胖！你这要不是练了什么神功，那就是反人类，没天理了。”晋安摊着两只大手，看似很不平。

    孟津大笑，得意道：“没办法，本姑娘天生丽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