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门口的墙壁上，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泼了血红的油漆，油漆上还贴了张纸条。

    油漆未干，似乎是刚刚泼的。

    桂兰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独野扯下那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多管闲事必遭报应。

    桂兰骂了一阵，又向独野道歉，手忙脚乱拿出锁匙开门。

    独野安慰了老人家。站在门口，他有些有些迟疑。他看着干净整洁地毯，缓缓抬腿——这里面，就是所谓的家，有父亲、母亲和孩子。

    在温暖面前，无家可归的人总是特别胆怯。

    客厅正对沙发的墙面上挂着俞家的全家福。全家福里的一家三口笑得温柔可爱。

    国栋有点冷，黑着脸极少说话，进门说了声“随便坐”，便扎进厨房忙活去了。

    “这只是有人恶作剧，一会去管理处看看监控视频。叔叔，阿姨，你们家，得罪什么人了吗？”坐在沙发上，独野问。

    桂兰心里难受，明白是之荔工作的问题，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没事，我家闺女是个记者，专跑法制这条线。你别介意，只是油漆，不碍事，一会，我让管理理清理清理。”话虽如此，神色却凝重。

    “孩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呀？”坐在沙发上，桂兰给独野倒了茶，切了水果，问。

    独野出神地看着水果盘里切得均匀细致的苹果。

    “开始是乞讨，满大街跑。一天一顿饭，小时候，总是饿……”他拿起一片苹果，放进口里，很甜。

    桂兰眼圈红了，“总是饿啊？”她推着水果盘往他这边移了一些，“吃，多吃点。认门了，以后常来来坐坐，阿姨给你做饭吃。”

    他又拿了块苹果放嘴里，眼睛却时刻关注着她——她的脸上、脖子上已经爬满皱纹，头发染过，发根是雪白的。

    “你们一家三口，很幸福。”

    “呵，幸福个啥呀，也就是过日子，不挨饿，不受冷，没人欺负罢了。”桂兰笑笑。

    “不挨饿，不受冷，没人欺负，不担惊受怕，曾是我和小野的梦想。”经妈妈的手切出来的苹果都特别甜，独野含在嘴里，细细咀嚼。

    桂兰一时语塞，她想起之荔的挑食、任性，想起儿子的不幸。

    “这些年，你就没想到寻找父母？”她问。

    他笑，反问：“这些年，他们就没想过要找我？”

    桂兰无言以对。她不想再反复述说自己寻找儿子的30年，30年太漫长，沧海桑田，希望渺茫。只希望，他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平安健康快乐地活着。

    “你恨你父母吗？”她含着眼泪问。

    他摇摇头，喝了口水，抬头看向她，眼神坚定，答：“不。”

    桂兰如释重负，笑道：“对，不应该恨父母。没有哪个父母不疼爱自己的孩子。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但，也决不原谅。”独野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

    桂兰如堕冰川。

    “阿姨，我能参观下吗？”他突兀地问。

    桂兰起身，连忙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来来，我带你看看。我家呀，就一个女儿，房间小，但也够用了。”

    独野跟在她后面慢慢走，细细看，陈年的家具，素雅的窗帘，每个房间都有书架，每个书架都摆满书，书房很大，墙上挂着之荔的画，桌上摆了张小小的全家福，一家三口笑得格外灿烂。

    “就没有，给失踪的儿子备个房间？”

    “……这么多年了，那些东西摆出来看着心里头堵得慌。都收起来了。”桂兰低沉道。

    独野不再说话，转身回到沙发坐下。

    国栋已经把三菜一汤端上饭桌，招呼着桂兰：“还坐着干嘛，招呼客人吃饭了。”

    “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谢谢。”独野却已走到门口换了鞋。

    国栋如释重负。

    桂兰依依不舍送到门口。

    “那个，小独，”桂兰倚在门框上，“常，常来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独野这个人，原则性强……”一阵沉默之后，姜源温和地纠正了老罗的定论。

    “他简直不是人！一条凶猛的豺狼。”老罗咬牙切齿地，“当年胡一就是因为要为小红报仇，跟了他。”

    “小红是谁？”之荔问。

    “我们厂里一个工人，出事那年才18岁。”老罗语速恢复了正常，见姜源并没有要讲故事的意思，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女孩子是胡一带过来的，长得水灵灵的。任谁都看得出，胡一那小子很宝贝她。可不知怎么地，就被市里一个无赖官二代给看上了。那年头，农村女孩见识少，官二代随便送点什么衣服鞋子，那姑娘就跟着人家跑了。胡一也算坚强，抑郁一阵子之后，也就没事了。可谁想，没过半年，那丫头挺着大肚子哭着喊着跑回来找胡一了。胡一急红了眼，找那人理论，被打得半死。那姑娘想不开，当天晚上就跳了河，捞上来时，肚子鼓得像个皮球。那时，独野正在我们厂里，是一个大客户的保安，跟胡一平时也没什么接触，也不知道二人怎么就搞到一起了。后来，那官二代横尸街头，据说就是胡一干的。反正死了也就死了，案是立了案，但至今也没个定论。案发的当天，胡一就不见了，当月工资都没结。”讲起过去的事，老罗口齿伶俐。

    “这个独野，什么来头？你刚说他是一个客户的保安？”之荔问。

    老罗脸皮一沉，立刻摇头，“没没没，你听错了，也没做成客户，来过我们工厂看厂，最后没谈成呢。谈不上客户。”

    “这么说，是胡一把自己卖给独野了？”之荔继续问。

    老罗喝口茶，频频点头，“这独野就是讲义气，为了朋友，舍得出命。所以，他手下，有一帮人。”

    “看来那客人来头很大，连他的保镖都敢犯这种事儿？”之荔接着问。

    老罗急了，结结巴巴道：“也，也只是猜测，都没个准。破案这种事，那都是公安的事。你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什么进展，估计是悬案。”

    “如果我是个官二代，我有个什么闪失，那我那当官的父母怎么可能善罢甘休。”之荔换了个角度，继续试探。

    “唉，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在官场上就算不上什么事……”老罗看向姜源，后者不动声色，似乎也没有要说点什么的意思。

    “再芝麻绿豆也不可能坐视自己的儿子横尸街头不管不顾啊。除非，对方势力很大吧？”之荔挑着眉毛，拿眼看姜源，姜源稍稍动了动眉头，并不接话。

    “洪总应该对这个独野印象深刻吧？我想，如果胡一跟他走了，那我们找到这个独野不就找到胡一了？”之荔先发制人。

    姜源抿嘴微微一笑，这个女孩子总以为自己能掌握对话的决定权。

    “是的，独野这人，让人过目不忘。”姜源跟老罗要了根烟，点燃，将身子往沙发里一推，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的老板大有来头，不是一般人物能动得了的。至于胡一这个人，之荔，我劝你不要再追踪下去了。”

    “为什么？”之荔盯着他的眼睛问。

    姜源深深看着她，正色道：“之荔，你听着，胡一我认识，独野我也认识，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我要是你，就赶紧回去安置好父母，看好医院的朋友。胡一这人，没有朋友。”之荔大惊，这话里有话，是说徐军有危险？

    “你是说徐军有危险？还是说，我父母有危险？”她问。

    “我什么都没说。”姜源将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他，也不想明白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我要是你，首先一定保证自身安全。俞记者，你们记者，经常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啊，很多时候，你们是被人被当枪使而不自知。”

    之荔脸一阵红一阵白。“这话，怎么讲？”她问。

    姜源轻叹口气，道：“无论跟胡一，还是独野扯上关系，都不是好事。”

    “俞记者，你是聪明人。我的意思，你应该懂的。”姜源又点了支烟。

    唐易此刻焦头烂额。蕙香失踪了，她的家人自他早上开机起就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地打来，哭哭啼啼说她彻夜未归、生死未卜，警方那边不到24小时又不立案如何如何。

    然而，昨晚值夜班的并不是蕙香。

    蕙香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