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军又羞又愧，头垂得更低了。

    她翻了个白眼，拉张椅子坐下，双手抱胸，问：“说吧，你怎么回事？”

    “姐，你，你可别告诉之荔姐!”他紧张地摆着双手，压低嗓子，“我告诉你，我全告诉你，但你千万别跟之荔姐说。”

    “你怎么和之荔认识的？接近她有什么企图？”她问。

    “没，没，我哪敢有什么企图，她，是她救了我。”徐军絮絮叨叨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透。

    原来，徐军原本只是个工厂小工，被朋友带到“蓝色酒吧”，也就是初次遇见蕙香的地方，觉得那里钱好赚，又仗着自己年轻，便辞了工作进去捞钱。在里面做了一个星期，没捞到什么钱，里面管事的大哥认为他不行，就把他交给了另一帮人，谁知那帮人竟是把人弄残了碰餈乞讨的犯罪团伙。好不容易，遇上了老乡，才逃出生天。

    “就这样？”蕙香问。

    徐军小鸡啄米样不住地点头。

    “那晚你是犯的什么病？”蕙香问。

    徐军很尴尬，呵呵笑着不好意思道：“吃，吃，吃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俞记者……”

    见他回答得不干脆，蕙香也就转移了话题：“认识胡一？”

    说到胡一，徐军眼里有了光彩，连忙答：“我朋友。他救了我。”

    “他现在哪里？”

    徐军为难了：“我不知道。他给我安排好住处后，就再没露面过。”

    蕙香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之荔买来饭菜，徐军感恩戴德，大口大口地吃。

    主治医生说了徐军的情况，身上的伤拖得太久了，旧伤加上新伤，发炎感染了，幸亏来得及时，要再晚两三天，怕是两条腿都要废掉了。而且，从检查结果看，他吸过毒，但毒龄不长而且已经处于戒毒阶段，但，毒瘾可能会反复发作。

    等他吃完饭，之荔拉张椅子坐到他对面，问：“胡一是什么人？”

    “姐，我都告诉你了，是老乡，我刚跟蕙香姐也说了，是他救了我。”徐军对胡一，同样的感恩戴德。

    “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蓝色酒吧。”蕙香截过了话，看向徐军，冷笑道，“这小子还不简单呢。”徐军尴尬地低头，悻悻地笑。

    之荔深深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问：“你怎么还吸毒药了？”

    徐军急了，“姐，我已经在戒了，已经在戒了……你相信我，我，我再不会沾那东西。出院之后，我就回老家。求你了，不要告诉秦警官……”

    之荔和蕙香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真不懂这年轻人到底要作践自己到哪个地步。

    “你确定？”很久，之荔问。

    徐军拼命地点头。

    “好，出院之后，我送你去车站。”之荔说。

    当天晚上，蕙香和之荔俩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干劲，硬是在蓝色酒吧坐到了打烊，但一无所获。

    海新市，老城区步行街，金光灿灿的金轮商业大楼楼底。

    初夏的阳光已经炙热，林立的高楼大厦全是反光玻璃。俞之荔高仰着头，手掌在额头徒然地遮着光，她半眯着眼睛，微张着嘴唇，仰视裙楼那幅巨大的相亲广告——她口干舌燥、全身哆嗦——知道母上大人求婿心切，逼婚之招术无所不用其极，但万万没想到，已过花甲的她竟然会用到如此丧心病狂的一招。

    “俞记者？”浑厚的男中音在耳边响起。

    之荔收回拉长的脖子，微闭了闭眼，强光刺激，视野依旧模糊。

    “卿本佳人，奈何恨嫁！”洪姜源的身影渐渐明朗起来，半步之外站得笔挺，礼貌且疏远。但他这戏谑的语调是不会错的。

    她用力闭了会眼，再睁开，调节好视线，正迎上男子犀利的目光，不由一怔，本能地低头，又迅速抬头：“真是见了鬼了，哪哪都有你！”之荔暗骂道。经历了诸多次交锋，在这种场合遇上洪姜源，她心里着实憋屈。

    此刻，洪姜源穿着利落的运动夹克，下身是麻灰色运动长裤配黑色跑鞋，背着个黑色大包，脖子上挂个超大单反相机。鸭舌帽，标准的国字脸，宽广额头，高挺鼻梁，浓眉大眼，长手长脚，皮肤略黑，要不是干净的寸头上两鬓斑白，还真是个帅气的男人。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指着墙上的巨幅海报，颤抖着、晦涩着说：“先帮忙，把广告撤下来。”

    广告里的俞之荔，略施粉黛，巧笑嫣然，长发披肩，左手托腮，双目含情，微微翘起的唇角，自信从容，稍稍扬起的下巴，娇俏可爱，低低的抹胸上，喷着巨大的两行黑体字：“爱在虹桥——电话0XX-XXXXXXXX。”

    “海报不错，俞小姐本人比照片气质更好。说实在的，你做缔卿服饰的代言人，确实是天衣无缝啊。我知道俞小姐独立自主、大方开朗，但还没想到俞记者竟有如此奔放的一面……”洪姜源并未意识到对方的怒气。

    “广告你做的？”之荔有些怒不可遏了，她手指着广告，声音高了许多，“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挂上去的，赶紧撤下来，否则，我告你们侵权。”

    洪姜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并不说话。

    “赶紧撤下来！”之荔有些气急败坏了。

    “俞记者，我想你误会了。广告跟我无关。”

    “跟你无关？你们为了一个代言够丧心病狂的了！我管你什么理念，你知道你擅自使用别人的照片就是侵权吗？你知道你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影响吗？你，马上给我撤下来。”之荔怒不可逷了。

    姜源怔怔地看着她，表情越来越冷漠。很快，他转身就要离开。

    之荔一步跨上去，用力抓住他的胳膊，厉声喝道：“撤下来！”

    姜源转身面对着她，并不生气。他个子高，足有1米8多，面对1米7出头的之荔，居高临下，在气势上占了优势。

    这边，桂兰正盘坐在沙发，眉飞色舞地给孟津电话：“津津啊，我跟你说，你之荔姐的好事就快了，我这回可是花了大价钱……我跟你说啊，全市最耀眼的广告位今天正式上线你之荔姐的美照了……”

    之荔松开了洪姜源，后退了半步，但依旧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咱俩也算是相识一场，我想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你立刻把这广告撤了，我既往不究。”

    他审视着她，说实话，衬衫牛仔、张牙舞爪、素脸朝天的她，比广告里巧笑嫣然、搔首弄姿的她更青春、更自信，甚至更迷人。

    “是不是我撤下这广告，你就答应代言？”他问。

    “跟代言无关，这是你的义务。”俞之荔很强势。

    “冲动是魔鬼。俞小姐，你冷静点，看清楚，这广告上写的是虹桥婚介中心。而我，”姜源指着自己的胸脯，一字一顿，“是缔卿服饰的老总，也是你美好形象的鉴赏者。现在，请你，把愤怒收起来，我，给你找这婚介中心，讨回你的名誉和形象权，OK？”又反指着之荔，一字一顿，“而你，漂亮的俞小姐，为弥补我的精神损失和时间损失，也作为撤回广告的回报，无条件给缔卿代言。当然，酬劳不会少你的。”

    “美好形象”这几个字打动了之荔。听到人家说“漂亮的俞小姐”时，她的气便消了一大半。如此一来，语气和姿态顿时也软了些。

    “我刚情绪激动，请见谅，你知道，”她十指交叉，脸色微红，有些尴尬，“谁都不想看见这样的内容……”

    姜源意味深长地笑道：“理解。”

    这才发现，周围来了不少围观群众，指着他们在交头接耳。

    “走吧，再不走要上报了。”姜源笑道。

    之荔抬头看了一眼海报，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跟着他走到一辆军绿色汉兰达前。

    他给她开了车门，笑：“怎么，刚才飞扬跋扈，给我展现了一个完整的、独立张扬的现代女性，现在，怕我把你卖了？”

    “谁怕谁！”她果断上了车，关了车。

    “你不问我去哪里？”男子问。

    “不是去撤广告？”

    “聪明。”

    “虹桥婚介的老板我认识，他们给的我你的电话。原以为，广告招亲这样的事，是俞小姐自己策划的，”姜源开着车，悠悠道，“像俞记者这样的现代职业女性，独立自信，能做这样的事，也是当代的侠女风范……”

    “我再重申一遍，这事我真不知道。”

    “婚恋自由，追求爱情是每个人的权利。不过，我以为，像俞小姐这样年轻貌美，实丰没太大必要……”

    “我说了，这事跟我无关。”之荔百口莫辩。

    “对了，你右手边的车门柜子里有缔卿服饰的介绍，抽本出来，你的形象与我们的设计理念契合度高。酬金方面，到时有人跟你谈……”

    “形象代言，你们完全可以找专业演员。”

    “我们需要新面孔，新鲜的血液，俞小姐的气质和形象，包括背后那种恨嫁心理，正是我想要的。”

    “洪总，首先，我没有恨嫁！我很享受我的单身生活。第二，我对你的设计理念没任何兴趣。”她翻开他的宣传册。很不客气地开始了批评：“作为宣传册，这册子的文案过于直白，装帧过于造作，整体比较浮夸，跟我的理念相差甚远。离我想要的效果差距较大。”

    男子点头，请她继续说。

    “里面的设计也明显的欧美风，对身材比较挑剔，对穿着者的生活环境要求也高，恕我直言，这与您的现代职场女性的定位有较大出入。”

    “是，设计师刚从法国留学回来。”

    “我以为，服装当服从、服务于身材。职场女场，无论高矮胖瘦，最着急是舒适得体。对于服装的理解，我更倾向于日本某位设计大师的观念，关注面料与皮肤间的空隙。”之荔侃侃而谈，“设计也好，面料也好，设计再俏，最根本的功能无外乎两点，一是实用，穿着舒适得体；二是好看，让观看者赏心悦目。沈总这册子里的设计，我认为并不适合我。”

    合上册子，之荔大方且严肃地拒绝了代言邀请。

    姜源呵呵笑：“网红时代，别的姑娘都削尖了脑袋要成名要吸引眼球，我这送上门的宣传，俞小姐看来还嫌弃。”

    “洪总高看了，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还请另请高明。”

    “俞小姐怎么看网红？”

    “俗话说，出名趁早，我这上了年纪了，自然没想要出名了。俗话又说夏虫不可语冰，这网红于我，也正是夏虫与冰的区别。”

    “俞小姐很有趣。”

    之荔笑笑，并不回答。